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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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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菊花(短篇小说)

秋意渐浓,山风已带了些刺骨的凉。我踩着落叶,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向山上走去,手中捧着一束刚摘的山菊花。

奶奶的小屋立在半山腰,石墙青瓦,被几株老松环抱着。我推开门,看见她正坐在灶前,往炉膛里添柴火。

“奶奶,我来了。”我将山菊花插进窗台上的陶土瓶里,金黄色的花朵顿时让昏暗的屋内亮堂了几分。

奶奶转过头,眯着眼笑了:“又去摘山菊了?你病叔叔前几日还念叨,说山菊该开了,泡茶正好治他的咳嗽。”

我点点头,洗了两个粗瓷杯,撒入一撮山菊,冲上热水。花朵在杯中舒展,溢出淡淡的清香。

“病叔叔近来怎么样?”我问,将一杯茶递给奶奶。

奶奶吹着气,小心地啜了一口:“老样子,咳嗽不见好,也不见坏。前日我去送饭,见他窗台上的山菊都枯了,就给换了新的。”

病叔叔是我们的邻居,住在往下走百步的另一间小屋。他原本是村小的老师,后来得了肺病,辞了工作独居。村里人怕传染,很少接近他,只有奶奶常去照看。

“我去看看他。”我起身,从包里取出几包药和一小罐蜂蜜。

奶奶叫住我:“等等,灶上煨着百合粥,盛一碗带去。”

病叔叔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然后是:“门没锁,直接推吧。”

我推门进去,见他正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本书,窗台上果然摆着一瓶新鲜的山菊花。

“小南来了。”他放下书,又要咳嗽,勉强压了下去,脸憋得通红。

我将粥放在床头柜上:“奶奶让带的。还有药,城里医生新开的,说试试看。”

病叔叔笑了笑,眼角皱纹深得像刀刻:“替我谢谢她。年年麻烦你们,心里真过意不去。”

“您别这么说。”我帮他倒水服药,瞥见他放下的那本书——是《唐诗选》,“还在读诗?”

“闲着也是闲着。”他服了药,喘了口气,“刚才正读到白居易的‘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就想,该去摘些山菊了,没想到你奶奶已经送来了。”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瘦得几乎透明,关节却因风湿而肿大。就是这样一双手,曾经在村小的黑板上写下工整的板书,教孩子们认字读诗。

“小时候,您教我们读诗,说山菊花最不起眼,却最是顽强,石缝里都能长。”我说。

病叔叔眼睛亮了亮:“你还记得?那些孩子里,属你背得最快。”他又咳嗽起来,这次更剧烈,我忙递过手帕,看见上面染了血丝。

他摆摆手,示意无碍:“老毛病了。小南,窗台上那瓶山菊,开得真好。”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金黄色的山菊花在秋风里微微颤动,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那之后,我每周都上山看望奶奶和病叔叔。每次去,总会摘一束山菊花,分成两瓶,一瓶给奶奶,一瓶给病叔叔。

深秋的一天,奶奶叫我早点过去。我赶到时,见她正忙着熬药,满屋都是苦涩的气味。

“病叔叔咳得厉害,昨晚上差点喘不过气。”奶奶说,眼里有我看不懂的忧虑。

我急忙向下走去,还没进门,就听见剧烈的咳嗽声。病叔叔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呼吸如拉风箱。

“得去医院。”我果断地说。

他摇头,气息微弱:“不去......医院......没用。小南,扶我......坐起来。”

我扶他靠坐在床头,他指向书架:“最上面......那本蓝皮子的书...”

我取下来,是一本已经发黄的诗集,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杜明轩。

“送给你了。”他说,“我知道......你考上了师范大学......好,真好......”

我眼眶发热:“您怎么知道的?”

他笑了笑:“你奶奶......常说起你。她说......你要当老师,像我一样......”又是一阵咳嗽,他艰难地继续说:“当老师好......教孩子们......看世界......”

他歇了会儿,看向窗台上的山菊花:“再帮我......换次花吧。外面的......石缝里......还有几朵......开得晚的......”

我点头,拿起花瓶出门。在山坡的石缝间,果然找到几株倔强的山菊花,在寒风中绽放着。我小心地采摘,突然听见奶奶的惊呼从病叔叔屋里传来。

我冲回屋里,见奶奶正扶着病叔叔,他咳出的血染红了胸前一片。

“花......”他看向我手中的山菊,微弱地说。

我将花递到他手中,他握着那束山菊花,像是握着什么珍宝,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葬礼很简单,只有奶奶、我和村支书。下葬时,奶奶坚持要放一束山菊花在棺材上。

“他喜欢这花。”奶奶说,语气平静,眼里却有着深重的哀伤。

后来整理遗物时,我在病叔叔的诗集里发现一封信。信是写给奶奶的,墨迹已经泛黄:

“秀兰:医生说我这病传染,不能耽误你。退婚的事,别怪我。看你嫁人生子,我心里酸楚,却也欣慰。这些年来,你送的山菊花,是我每个秋天最大的盼头......”

我怔住了,忽然明白为什么奶奶终身不离这座山,为什么她年年采摘山菊花,为什么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一个“邻居”。

我拿着信去找奶奶。她正在灶前熬粥,见我来了,如常地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薯粥。”

我将信递给她。她接过,看了许久,枯瘦的手指轻抚过那些字迹,眼中水光闪动,却终是没有落下泪来。

“都过去了。”她将信折好,收回信封,“粥快好了,去摘几朵山菊来,吃饭时插一瓶。”

我出门去,山坡上的山菊花大多已经凋谢,但在岩石缝隙中,仍有几株顽强地开着,金黄色的花瓣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我小心地采摘着,想起病叔叔——杜明轩老师——曾经教我们读的诗: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原来有些花,开在心里,是从不凋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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