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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迪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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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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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声

声音是世界最细腻的记录者,它无处不在,却又转瞬即逝。它轻巧地滑过人们的耳畔,却留下记忆深刻的回响。有人说,声音是最接近时间的存在。它短暂、无形,却能穿透岁月的墙壁,在遥远的角落里回荡。

母亲常对我说:“声音不会消失,它只会跑得远远的。”小时候,我总以为她是讲故事,直到后来,当那些熟悉的声音逐渐远去,我才懂得:声音藏在记忆深处,等待某个时刻被重新听见。人生,正是一场由声音织就的旅程,而每个瞬间,都会成为一段回声,陪伴我们走向未来。

童年的声音是一首轻快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纯真的欢笑。家乡老宅的窗外,是我的音乐厅。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鸟儿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唱着歌;母亲在厨房忙碌,偶尔能听见瓷盘轻轻叠放的碰撞声;远处街道传来孩子追逐的嬉笑,混杂着自行车清脆的铃声,那是我记忆中最温柔的旋律。

“为什么会有回声?” 我趴在石桌上,用小拳头敲击桌面,听着声音沿着墙壁回荡。

“因为声音喜欢有人陪着。”她一边剥花生一边笑着回答,放下手中的活,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那声音会去哪儿呢?”

“声音不会走远,它只是藏起来了。”她的声音像一阵微风,轻轻飘过,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涟漪。

那时的我不懂“藏起来”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声音像个顽皮的孩子,总爱和人玩捉迷藏。我喜欢用小石头敲击院墙,听那微弱的回声传回来,再追逐着那些听不见的余韵。

少年的声音是凌厉的,是嘹亮的,是迫不及待要冲破沉寂的。课堂上的朗读声,操场上的喊叫声,还有雨天踩水时溅起的哗啦声,都带着青春的张扬。

记得一次大雨过后,天空刚刚放晴,操场上还积着大片的水洼,泥土的气息混杂着青草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深呼吸。我和几个同学丢下书包,飞奔到操场上,脚踩在积水里,激起层层水花。水洼中的倒影被打碎,阳光穿过破碎的水面,映出斑驳的光点,像一场细碎的星雨洒在我们脚下。

“快看,水里有我的影子!”一个同学指着水洼,弯下腰去拍打水面,影子随着波纹起伏,仿佛也在笑着回应我们。另一个同学干脆跳进更大的水洼里,用力踩出一片水花,水珠飞溅到我的校服上,我喊了一声“别闹”,却忍不住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雨后的空气轻柔又湿润,每一口呼吸都让人觉得全身通透,仿佛将所有的疲惫和忧愁都洗涤干净了。远处的教学楼依旧寂静,只有我们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像一首没有终章的歌曲。那笑声,是青春的,炽烈的,无所顾忌的,像刚刚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一样,纯净得让人不舍得眨眼。

后来,我们把水洼当成了战场,比赛谁能溅起最高的水花。我的鞋子彻底湿透,袜子也吸满了水,走起路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可谁也不在乎,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我们踩着水花追逐,奔跑,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操场上的笑声随着水花一起飞溅,定格成了一幅不可复刻的画面。

直到教导主任远远地从教学楼走来,我们才匆匆散开,躲到树丛后偷偷观察。主任站在水洼旁,皱着眉看着那些泥水的脚印,口中喃喃自语了几句,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我们憋着笑躲在树后,笑声压抑得像快要爆开的气泡,等主任一走远,就再次跑回了操场。

“我们为什么会有影子?”一个同学忽然问道。

“因为光喜欢我们。”另一个同学答得理所当然。

他们的对话让我想到母亲的话:声音喜欢有人陪。光、影子、声音,它们似乎都有着同样的属性——它们短暂,却留下深刻的痕迹。

高考那年的夏天,教室里的吊扇以一种缓慢却持续的节奏嗡嗡作响,仿佛为那沉闷的空气增添了无形的压力。蝉鸣不知疲倦地回荡在窗外,它们的声音高亢刺耳,却像是为这个炎热的季节配乐,催促着时间的脚步加快。

老师站在讲台前,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快速地划动,细碎的白粉不断飘落,落在讲台的边缘。她的语调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硬,就像钉子一下一下地钉进时间的木板:“别浪费时间!你们现在的每一分钟,都会成为未来的答案。”

她转过身,看着教室里埋头苦读的我们,眼神里透着一种复杂的焦虑与希望。讲台旁的小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次指针的移动,都仿佛在警告:留给我们的时间,正在迅速消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感,书页翻动的声音,钢笔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与蝉鸣交织成一种急促的乐章。我望着手中的试卷,公式、数字和文字模糊成了一片,似乎它们早已被这些声音吞噬,变得遥远而虚幻。那种对时间的无力感,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呼吸。

那天晚上,夜风轻拂,我独自走在校园的小径上,周围静得有些异常,只有树叶在风中偶尔发出的沙沙声。路灯昏黄的光线拉长了我的影子,显得孤单而细瘦,像是被时间的手拉扯着,越走越远。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轻轻的“啪嗒”声,那声音沿着空旷的走道回荡,久久不散。

耳边,老师白天的声音似乎还在回响:“别浪费时间。”这句话像是被时间放大了一样,一遍遍地敲打着我的耳膜,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抬头望向被繁密树叶切割成碎片的星空。

夜色深沉得像一片墨染的布,繁星微弱,却依然固执地挂在天上。我忽然想,那些星星会不会也是时光留下的回声?它们看起来遥远而微弱,但它们的光却穿越了无尽的黑暗,投射到了我的眼前。

脚步声再次响起,我继续向前走着,石板路的尽头,是一个安静的湖泊。湖水在月光的映照下微微泛起波澜,远处的柳枝随着夜风摇曳。湖边的长椅空无一人,我坐下来,耳边是夜晚特有的静谧——这静谧不是完全的沉默,而是包含了许多微小的声音:湖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树叶轻颤的声音,还有风拂过耳畔的低语。

“别浪费时间。”老师的声音仿佛在风中浮现,像一根细细的线,牵引着我的思绪。 我低头看着水面,那倒映出的影子随着涟漪轻轻晃动,模糊不清,却真实存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时间并非单纯的流逝,它留下了痕迹,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延续。我们听不到它的时候,它依然存在;而当我们静下心来,它就会清晰地回到耳边。

当我从长椅上站起身时,夜已经更深了,周围的世界仿佛陷入了彻底的安静。脚步再次踏上石板路,声音依然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小径上。我忽然明白,老师说的“回声”并不是一种威胁,而是一种提醒。它在告诉我们,过去的每一个瞬间都会在未来以另一种方式出现,提醒我们曾经的选择和遗憾。

“别浪费时间。”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然后加快了脚步,走向宿舍那盏始终亮着的灯光。

大学的声音是平和的,它不再像少年时那般喧闹张扬,而是带着一种内敛的沉静。清晨,宿舍楼外偶尔传来扫地阿姨拖动扫帚的沙沙声,伴随着鸟儿在树梢间啼鸣;午后,阳光透过教学楼的窗户洒在课桌上,偶有一阵风翻动了书页,纸张的轻响仿佛为课堂的安静添了一笔微妙的和弦。傍晚,篮球场上的欢呼声渐渐远去,湖边波光粼粼,水面拍打着岸边的石阶,像是一首低声吟唱的歌谣。那些声音轻缓却不沉寂,像一条暗涌的河流,流经每一天的日子。

我们常常在黄昏时分散步,那时候的校园最安静,只有鞋底敲击石板路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小径上。天边的夕阳把整片天空渲染成金红色,云层的边缘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树影斑驳,风吹过枝叶间,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毕业以后,我们还会这样散步吗?”有一天,室友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的语调低沉,似乎刻意压低了某种情绪,但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夕阳下渐渐模糊的树影,随口答道:“会吧。”但心里却没有底。我们都知道,校园的这一切终将成为过去,而那些熟悉的声音或许只能成为记忆中的一部分。声音可以留下回声,但那些回声未必能够带我们回到从前。

有一次下雨的傍晚,我一个人站在宿舍的阳台上。雨滴拍打着窗台和铁栏杆,发出清脆而连绵的声响。那声音规律又温柔,像一场漫长的独白,洗涤着心中的某种无形的重量。我伸出手,接住几滴雨水,看着它们顺着指尖滑落,溅起细小的水花。

那一刻,我的思绪被雨声牵引着,回到了家乡。家乡的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那是我童年时最熟悉的声音。还有母亲炒菜的嗞啦声,透过岁月的缝隙在记忆里回荡。我站在阳台上,闭上眼睛,听着雨声,仿佛那些远去的声音正在渐渐靠近。

一次深夜,图书馆里的灯光暖黄,空气中弥漫着书本的气味。我翻开一本泛黄的旧书,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耳边回响,仿佛书页在低声诉说它的故事。旁边的同学趴在桌上睡着了,微微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真实。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光洒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忽然觉得,那些曾经喧闹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一种遥远的回忆。

“你有没有发现,有些声音听久了,会变得安静?”某天,一个朋友在湖边对我说。他指着水面,水波在微风中荡漾着,发出轻微的拍打声。

“什么意思?”我问。

“声音不会真的消失,它只是藏得更深了。”他说完,丢了一颗小石子进湖里,水花溅起,破碎的倒影又很快归于平静。

“也许吧。”我低声回答,看着湖面渐渐恢复平静。

毕业的那一天,校园比平日更加安静。宽阔的草坪上,只有几只麻雀在低空盘旋,偶尔发出几声短促的鸣叫。我们拍完毕业照后,几个人坐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上,没有说话,只听着远处的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以后我们还能像这样一起坐着吗?”有人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些不舍,也带着些许期待。

“也许能,也许不能。”我答道,目光落在脚下的石板路上。我们踩在路上的每一个脚印,仿佛都在诉说时间的流逝。而那些曾经熟悉的声音,像是被我们留在了这片校园里,等待着成为记忆中的回声。

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独自走在校园的小径上,脚步声轻轻回荡在夜色里。天上的星星隐约可见,微弱的光点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粒。我停下来,闭上眼,试图倾听那些被夜风带走的声音。

回声轻轻地响起,模糊却悠长,仿佛在耳边低语:“声音不是真的消失了,它只是藏在了心里,等着你去找它。”

进入职场后,声音变得嘈杂而沉重。每天清晨,闹钟的刺耳铃声拉开一天的序幕,紧接着是楼道里匆匆而过的脚步声,电梯开合的机械音,和人们下意识的寒暄:“早上好。”声音轻快,却透着一种无声的疲惫。

地铁里,广播的提示声一次次重复:“下一站,xx站,请注意安全。”车厢内,耳机的音乐声、低声的交谈声,以及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像一场没有秩序的交响乐。人群拥挤着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被这些声音推着向前,连片刻停顿的机会都没有。

到了办公室,键盘的噼噼啪啪声与打印机的运转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为紧张的节奏打着节拍。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每接起一次电话,耳边便多了一份机械化的语调:“您好,请稍等,我们会尽快处理您的问题。”这样的话一天听上几十遍,早已失去了任何意义。

有一次深夜加班,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键盘敲击声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空调的嗡嗡声夹杂着电脑风扇的低鸣,构成了一个孤寂的背景。我抬起头,看了看桌上的电子钟,已经过了午夜12点。文件还没有整理完,而我整个人却疲惫得像一台将要报废的机器。

关掉电脑,收拾好包,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夜晚的城市似乎终于安静下来,街道上几乎没有车辆,只有路灯发出的冷白色光芒,把我的影子拉得细长又孤单。耳边的声音也逐渐稀薄,最终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这些声音轻微却真实,像是唯一能让我感知自己存在的证据。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夜色深沉,几颗星星点缀其中,但它们的光芒被城市的灯火压制,显得微弱而黯淡。我忽然感到,那些日复一日的生活,正像这无形的夜色,逐渐吞噬我的声音,让我变成一个空洞的影子,机械地重复着每天的工作,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求什么。

“你太累了。”母亲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她的语气温柔却充满担忧,像是怕我听了会反感,却又忍不住要提醒我,“声音听起来都不像你自己了。”

“我没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只是最近有点忙。”

“别总是说没事。你小时候,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压在心里。现在呢?”母亲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要消散在信号的间隙里,“照顾好自己,好吗?”

挂断电话后,我站在路边,握着手机沉默了很久。路灯的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反射出模糊的亮光。周围的世界静谧得令人窒息,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风声,轻轻扫过树梢。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家乡里,我敲击石桌,听到声音沿着墙壁回荡,母亲笑着对我说:“声音不会走远,它只是藏起来了。”

那些画面像一段久违的回声,从时间的深处传来。我似乎听到了那个年少的自己,那个在操场上奔跑大笑的自己,那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自己。他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仿佛隔着无尽的时空在对我低语:“你还记得我吗?”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耳边的脚步声变得沉重,却更加清晰。我忽然意识到,声音不只是短暂的,它也可以成为一种长久的存在。它会像回声一样,藏在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在某个孤独的夜晚,提醒我们不要忘记曾经的自己。

声音是短暂的,但回声是悠长的。人生亦如是。那些我们以为已经失去的瞬间,其实一直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回响。每一个脚步声、每一句话语,都在时间的隧道里留下痕迹,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人生如回声,不可重复,却值得铭记。珍惜每一次细微的声音,因为它们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成为我们最温柔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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