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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小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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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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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就在前方

我把一大堆臭袜脏鞋,没条理地扔进了包里。同宿舍的毅用脚顿了顿床板,笑说:“怎么,才一个星期,又回家呀?差不多大考了。”“就是要大考了,才要回家充充电!”我看到一床子灰落到我的床上。他住上床,我住下床。他这么大,我这么小,我学会了逆来顺受,不去自不量力,那也许是生活教给我的吧!

“不过,你们有车,方便,而且你又不会很差。”他说这话时,正眼也不往我这边瞧,挖苦的语气,好像就从他一直盯着的书里溜出来的。“这也难怪,你们没车,不方便,而且……“我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书,“笑傲江湖,金庸,嘿!我知道差的原因啦!”我把书丢了回去,怕他突然下床来追我。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大的语气,他一定不习惯吧!

“是不是妒忌令狐冲的一身好武技!”我一溜烟跑了。即使不是针锋相对的痛骂,也让我好高兴——是星期六特有的感觉——天,绝对蓝色的,树,绝对绿色的。

最后的几响,我在楼下都听得一清二楚,他顿床板顿得更凶了。一床子灰、两床子灰……

不知他如何发泄我那可怜的床呢!家!我归心似箭,才不管他呢,管来做甚呢?流动的感觉又在心里层层叠叠起来,望着热闹闹的街道,人群逐渐消失……不是坐在车上,而是站在霓虹灯下焦急的我,左顾右盼,已经七点多了,六点赴约的车仍然没到。——一定又是塞车了,那还用问的!

只是出何原因塞车,便不可得知。听说是前几天的大雨,已经隔断了好大一部分路。重新觉得星期六的晴朗何其珍贵,更加喜欢星期六了。

姐姐看见我一副木然的样子,走过来轻轻说道:算了,到八点还不来,就走吧!”这是仅存的一线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缩小,直到破灭。此时此刻,一同等车的人有些不耐烦了,提起包就走。怎么没有一个人肯坚定信念了呢?我极力掩饰自己的心乱如麻,这时的我开始脆弱,任何小小的刺激都会伤痛我。

我……我该怎么办?但愿时间.永远停留此刻吧。我可以磨破双鞋,我可以勇敢地淌过那一滩水。只要不要面对宿舍、面对饭堂、面对洗澡间、面对教室……怎么样!只要要我等到十二点,车来的话,我都心甘情愿。

正在这时,一个高三的女学生叫出声来:“去坐中巴吧!有谁愿意吗?”她先走了,这一群人也跟着她走。我以为想回家的就我一个,脆弱的心得到了最大的宽慰。那个女的叫李莹,一种说不出的气质,留下了很好的第一印象。

中巴的叫价十分惊人,一个人三十块钱。售票员很有道理地说:“不是我故意欺负你们这一班学生仔,在马坝那里,被水淹了,一大段路塞车。”

我摸了摸自己扁扁的口袋,不要到了这一步,才赶我回学校呀!事实上,当时很多人没有带够钱,一个也要回大宝山的大人帮我们总共十八人出了钱,加上他一个,钱是一文不少的都给了售票员。

亏她还懂得羞涩,接过了钱,一张一张,慢条斯理地数。

“五百七十,没错!我的工资就六百,刚取出来的,新着呢!”他有点火了。售票员懒得搭话,数到后来,那份笑,遮拦不住了。有钱,代表了那售票员的一切,挣扎在水深热的底层的人们,钱,的确没有其它东西可代替了。所以她护着她的皮包,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车子停在了距离马坝一百米左右地方,前面不是有车,而是有水。“喂!每个人三十块钱的哦!又不是塞车”“水又不是很深,可以过去的。”“就是!一辆大车,绝对淹不到头上的!”“单车都过得到,没理由的。”……

车厢内一股躁动,谁也没停过声,每个人脸上都刷一下变了。“你把我们怎么办?”完全茫然着。那道水,的确,不知延伸向何处。

“我把你们怎么办!”司机突然一声暴吼,车厢内一片哗然陡地变作死一般的沉静,像极了崩紧的弹黄,“噔的一声断了。我完全可以丢你们在这里!”一声极响的引擎声,像是作了很大的勇气。过了一会儿,车子极慢极慢地开动起来。

下水了,车子内仍是寂静,我想,一片欢呼声不会留在这里,而是留在出了水的时候,或者就到了家门口吧!

个个人都往窗外看,看水淹了多少,看水给车溅起的漩涡,一圈一圈荡漾开。

窗外什么时候已经全黑了,寒冷的雨丝刷刷地打着玻璃。过了马坝,就什么灯光也找寻不到了。路也没有,车子像是淌着河水过去了,仅靠两边的路灯来判断。人人都好紧张,连说话化解气氛的情绪也没有了。四周一片黑压压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有时车歪歪的,吱吱嘎嘎地晃动一下,算是轻微的了,有时愣是“轰”地一声,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艰难地喘几口粗气重新发动起来。水是黑色的,吐着泡沫,像吞噬着什么东西。车轮就狠狠地碾着它过去,发出“滋扑滋扑”的响声,它对这只笨重的庞然大物毫无办法,只有一层一层地褪去身影。然而车子像是浮着的,晃晃悠悠地过去。

我身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转过脸来,小小声地问:“你怕吗?我很怕。”她瞪着一双惊恐,并且无助的大眼。她这么小,也出来读书,去年的我,也和她一样大嘛。她身旁没有父母在,正需要有人安慰她,有人跟她的心灵一致。

“怕。”我很自然的说道。

夜,已浓了。这条路,曾经不知走过多少次,而这一次,和我作起对头来,水,一点也不曾退去,只有车身在艰难而又极不情愿地向前挪,如果水真的不让车过去……

唉!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售票员拿出指甲钳在修指甲,手里依然胯紧那皮包,口里跑出一串不成调的调,有这种心思!

而身旁的女孩,眼睛里载不动泪水,已滚落下来,开始不停不断地抽咽,我望着售票员,狠狠地丢了一个白眼。

喘着气的车,渐行渐慢,终于停了。“怎么又停了!”“前面就是车龙了,再过去也没用。”司机很是幸灾乐祸,“不信就往前面看!”

天空无星无月,只有车灯,照着前面一弯弧形的冰冷.而前面一排远远的灯火,似乎没有尽头。

突然,售飘员尖尖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回韶关的,每人再交多十块钱!”车内又是一片躁动。有没搞错!刚刚不是交了钱吗?真是会吭人!”车内一片惊心动地。售票员却是处之泰然.“吵什么!现在把你们又送回去,不是又多走一段路吗?……”

照你这样说,三十块钱还不全还回来,因为根本没有离开过韶关!”“住嘴!”“你真是没良心!这样对待我们学生都有的!”“我不想回韶关了,更不想花这无谓的冤枉的钱!”……

“吵够没有!我现在就赶你们下去!走走走,好像我很希望你们坐车一样!”“走就走呗!谁希罕。”一个高个是男学生走了过去,“麻烦你开车门。”“我这里还有钱,别走,走不过去的,还有几公里。“一个女学生道。“谁信她,等会儿去了韶关,拿不准又要敲一笔!”

“下车!”不知有谁大叫起来,他马上做出了榜样,和前面那个男的一同下车。

“行行好了,就把车子开前一点。”李莹向着售票员说。我相信她说这话时,一定费了不少气力。售票员扭过脸去,表示除了钱,没其它话好谈。“走吧?”李莹回过头来,用极恳切的目光征询我们大家的意见,“反正车子连前面一点路都不肯走,反而要走更长的路,这车子也不是什么好呆的。想必其它中巴都比这好得多……

焦票员忍不住了:“好得多?屁!要没有这趟中巴,你们还在韶关叫爹叫娘呢!”

这种人,不值得与她去评理。这一群人乖乖地下了车。小女孩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我的手也紧紧抓着姐姐的手。

脚底下的水从鞋子上边溜了下去,冰冷刺骨。而这一群人都在这里,就让我好感动。

车子掉回头就走,——如释重负——发足狂奔-——溅起一身的水。

“前面有个村,村民很野蛮的,小心点。“又一位大姐姐好心地走了上来对我们说。

走到车龙的地方,脚下的水不知几时已经踏过去了。这后面的路,会跟着车灯一起亮堂起来,心也一样。

车子里面,是要远行的人们。有些人打扑克;有些人打盹;有些人听耳机,收音机……音乐都传了出来,好不热闹。而如今,这群红红绿绿沉默的人,走过一个又

一个车厢,像过节一般。

有些人从车里钻出来,呼吸口新鲜空气,向我们挥挥手:笑道:“走路呀,是不是就住前面的呀?”一个怀里抱着哭孩的妇女对我们说:“真羡慕你们,我已经等了五个钟头有多了,小孩要吃奶,可向哪里找呢?唉!”

沿途的车,有些已经关了灯的,都因我们的到来而重新亮起了灯,都是好人,都只能以微笑来报答。两边都是黑的山,像极了巨人卧躺时高挺着的脊背。天空乌压压的,半点星辰找不到,四周围都像是调和着一股静谧的气氛,而气氛那么深沉和淡然,身上的红黄蓝绿,绝对融不进这迷离的夜色。以往这个时候,也许正在看电视,吃东西,洗澡,睡觉......

要是睡觉,就进入了甜甜梦乡中了吧?当现在苦真是在梦境里的话呢?那么是夜游了吧?夜里寻找归宿的灵魂。唱起歌来,更加疯了,我离奇古怪地想着。

经过那条村里,心里倒不怎么害怕。想是坏人睡觉时也不会瞪眼圆睁。哪里看它,哪里就可爱、远方山丘里泡着一个个星罗棋布的白圆泡泡,像极了阔人家祝寿的馒头。姐姐悄悄地说:“那是坟墓啊!”我怎么看都看不像,到底有点矛盾了:花了三十块钱,赔了那么多时间进去,还走了这条不知还要走多久的路,三趟过水,换过骂,担过心,受过苦……

现在累了,又麻木了,拖着不知轻重的步子,一步算一步地走,走到何年何月,也不管了。

总之,决定了这一步,就只有这条路走下去了,没有回头路;也好,这条路是通向家的,想到这一点,心里面就没有抱怨,就暖烘烘的,可以挡住风风雨雨。

我拽了拽姐姐的手,说:“姐,有没东西吃?”“没有了。啊,你没吃饭!”“晚饭当然没有吃。”“中午饭呢?想是没有吃,等回家大吃一顿吧?”姐姐哼哼地笑着。我只有点点头,什么都给她猜着了。“早不说,在韶关的时候,就应该说了。”

“我这里有饼。”小女孩松过了手,把包里仅存的一盒饼于掏了出来,“大家一起吃吧!”“没有水。”我说。“还想这些,有饼吃算不错了,待会儿不要走不动才是。我们已经掉队了,快点跟上吧!“姐姐走得更快了。

夜风微微地渗出凉意,这温柔的夜好大一片向我身上覆盖过来,而我,望着它,吃吃地笑起来。前面的路似乎没有尽头,可那是什么力量在召唤着我们啊!

——家,就在前方。

后来家里有车来接,那些都是后话了。而如今,家的感觉扎扎实实围绕身边,摸得到看得到,我很感激,同时也十分珍惜。有时回想往事.总有不甘,有时竟觉得自己好傻,可是当时是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的,所以当时一点也不后悔。

可是现在反而在家里说起后悔来了,既然时间不能倒退,就都让它们随风而去吧?再望望将来,我隐隐知道,家,固然是温暖,但终有一天要跨出它一步。到那时,家,或许又变得云深不知处了吧,总不会就在前方,就在前方,说的与做的,只有一步之遥了。——1993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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