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查庆丰
“少室少年偏入梦,多时多事去无因。”唐代诗人笔下的感慨,道尽了岁月里那些无端入梦的少年时光。“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宋代词人的叹息,又诉说着青春易逝的怅惘。年幼时的我,心中总是萦绕着无数美好的憧憬,然而世事常常不如人意,那些藏在心底的期盼,就像握不住的流沙,悄然从指缝间溜走。
记得十岁那年,村里的生产五队在村后的烟火塘养了鱼。到了年底清塘的时候,五队每家都能分到两三条家鱼。我们生产五队是村里人口最多的生产队,全村共有七个生产队,五队约莫有三十多户人家,是村里规模最大的生产小队,后来随着行政村划分,变成了十七队。不过每年清塘分鱼时,我家总能比别家多分一条,因为父亲加入了捕鱼清塘的队伍,凡是参与清塘捕鱼的劳动者,都能额外多得一条鱼。
清塘捕鱼那天,许多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赶来围观,热闹非凡。小孩子们更是兴奋不已,直接下到塘里抓鱼。他们抓到鱼后,并不往生产队的稻萝里放,而是径直往家里送。生产队的管理人员对此也无可奈何,毕竟不能吓唬这些孩子,他们的父亲、哥哥或许正忙着捞鱼呢。所以,面对孩子们偷拿鱼的行为,管理员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下塘抓鱼,心里痒痒的,也卷起裤脚,光着双脚走进了鱼塘,加入抓鱼的行列。
徒手抓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鱼儿在水中力气大得很,鱼尾轻轻一甩,泥水便溅得我满身都是。随着鱼塘里的水渐渐放干,只剩下淤泥和浅浅的一层水,鱼儿仿佛也意识到了危险,在泥水中拼命挣扎,做着最后的抵抗。下塘抓鱼最让人担心的,是塘底会不会有碎玻璃片,一旦被扎到,后果不堪设想。我下到塘里后,淤泥立刻裹住了双腿,冰凉刺骨,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塘里还有好几个小伙伴,也在费力地抓鱼。大人们则合力用大网捕捞,他们喊着号子,一起拉拽着渔网往岸上拖。岸上的大人拉着网中的鱼,吃力地呼喊着,塘下还有几个大人在清理漏网之鱼。我们这些小孩子离大人们稍远一些,在塘边寻找漏网之鱼。虽然这些漏网鱼很难找,但也并非没有。时不时地,淤泥中就会蹦出一两条鱼来,像是在和我们玩捉迷藏。不过,对鱼儿们来说,这或许是在寻找逃命的机会。它们藏在淤泥里,试图躲过人类的捕捉,却不料在我们小孩子的脚下露出了踪迹。命运就是如此,这些鱼儿注定成为人类餐桌上的美味,也成了我们嬉戏玩闹的对象。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条足有一斤多重的红鲤鱼,静静地躺在淤泥中,两腮费力地开合着,似乎在艰难地喘息。它刚刚经历了一场逃亡,此刻早已疲惫不堪。我小心翼翼地在淤泥中挪动脚步,艰难地朝着红鲤鱼走去。当我慢慢弯下腰,伸出双手准备抓住它时,它突然猛地一跃,力道之大,直接把我甩倒在地。塘边围观的大人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孩子,怎么这么笨,居然被鱼甩倒了!”我狼狈地从泥里爬起来,浑身沾满了淤泥,活像个泥人。但我心里不服气,爬起来后继续追着红鲤鱼。红鲤鱼在泥里不停地翻滚,拼命想要逃离我的“魔掌”。而我也铁了心,非要抓住它不可。尽管淤泥裹满了全身,脸上也沾满了泥,还混合着泥土和鱼的腥味,我却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这条红鲤鱼让我成了众人嘲笑的对象,如果不抓到它,我实在太没面子了。
鱼儿在水中确实力大无穷,单凭我一个小孩子很难抓住。可这条红鲤鱼被困在淤泥中,力气已经消耗了大半,但它依然拼死挣扎,想要挣脱被人类掌控的命运。然而,现实往往残酷,在我一次次的追捕下,红鲤鱼渐渐没了力气,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小。终于,我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它,兴奋地高高举起,脸上沾满淤泥,却难掩喜悦,只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抱着鱼,快步朝着岸边走去。说来也奇怪,此时的淤泥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难缠,走起路来轻松了许多。我一路小跑着往家赶,可刚上岸,就有大人惊呼起来:“他抓的是红鲤鱼,不能拿回家,这鱼可值钱呢!”我白了那人一眼,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家跑。
父亲得知我抓了红鲤鱼后,特意赶回家,要我把鱼送回生产队。我死死抱着鱼,说什么也不肯松手。父亲看着我满身的淤泥,也不忍心伤害我的自尊心。他心里明白,如果今天我没抓到这条红鲤鱼,肯定会被村里那些爱嚼舌根的人说个没完。这一次,父亲没有强行夺走鱼,只是叮嘱道:“赶快去洗个澡,把脏衣服脱下来,不然该感冒了。”我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抓鱼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是儿时的回忆了,但至今仍历历在目。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村里的小伙伴都抓到了鱼,唯独我被鱼弄得一身泥,最后却一无所获,那该是怎样一番难堪的情景。都说人心不古,其实不管是儿时还是现在,只要在能力上比村里同龄人稍差一些,就很容易成为人们背后议论的对象。后来,我拼命想要逃离村庄,就是不想再被人议论。可没想到,即便离开了,我依然常常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命运的轨迹,总是这般令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