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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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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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锔匠老黑

“锔缸,锔——盆!”“老黑来了,快躲起来!”我扔掉手里的雪球,拉起小胜就往婶子家跑。

人们之所以把锔匠叫老黑,一是因为他一年到头都穿一身黑衣服;二是他似乎一辈子没洗过澡,整天污眉皂眼的;还有就是老黑是外地人,又木讷寡言,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随意给他起了个外号。

我怕老黑是因为他的长相,他冬天里穿一件黑棉袍,头上的黑毡帽破的没了帽沿,露出一圈灰白的经线,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他满脸的络腮胡子遮住了耳朵,上嘴唇裂开一个大豁子,鼻孔和前面的牙床连在一起,两颗露着牙根的门牙抵着下嘴唇,两边的腮帮子塌陷着,黢黑的脸上蒙了一层黄土,一阵咳嗽后,那满脸的皱纹就皱成了核桃,嘴里流出口水,活脱一个老疯子。

村里的大孩子就不怕老黑,他们远远地跟在老黑后面,装腔作势地学老黑弯着腰走路,捏着鼻子学老黑吆喝,起哄着大唱箍漏子挑担锔大缸。老黑等他们走近了,跺跺脚,作势要追他们,一群调皮鬼便仓皇逃走。

我和小胜挤过站在大门口的人群跑进门,又反手把门关上,屏住呼吸倚着门蹲下。 吆喝声越来越近, 吱嘎吱嘎的担子伴着脚步声在门外停住,“锔盆的么!咳咳咳!”门外的动静让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大门口的人群一阵骚动,“老黑来了,到里面来,这里背风!”“有日子没来了吧,我回家拿摔坏的瓦盆,”“我家的夜壶裂了,不知道老黑能给拾掇不。”“老黑!来山东得有四五十年了吧!”“这几天没来是回河南老家看老婆孩子去了吗?”“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光棍一个,看谁的老婆孩子啊!”众人调侃着老黑,老黑也不搭话,只管把担子放在靠门的地方。

“可等到你了,怎么这么些天没来呀老黑!亏你还是这一带有名的锔匠,快看看你上回给我锔的茶壶!”“我看看!”我听到女人的说话声,就慢慢扶着门站起来扭身从门缝里往外看,小胜也挤到我身边往外看,“我奶奶来了!”

老黑接过小胜奶奶的大茶壶,从荷包里掏出一副只剩一条腿的眼镜,先把用线做的眼镜腿挂在耳朵上,看了看那条斜躺着的裂缝和一个脱落了一头的锔钉说:“嗯,孩子们动过这把茶壶吧”,“没有,你锔了没过三天,我拿着壶去给当家的送水,刚倒上水它就漏了。”小胜用手肘拐了拐我,冲我挤了挤眼睛,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这几天没来是因为病了一场,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啊!”老黑说着又咳嗽了起来。老黑从一头的箱子里拿出金刚钻、锔钉、和一个白色的布包,又从另一头的提盒里拿出小锤子、钻头等工具。“还以为你没给我锔好茶壶,故意躲着我呢!”“哪能呢!我再给你重锔吧!” ‌

老黑在木墩子上坐下,把一大块油纸伞一样的布铺在腿上,先用小钳子把松动的锔钉拔下来,打开那个白布包,对着食指吐了口唾沫,又到包里沾了沾,指尖上粘了一点儿白色的粉沫,抹在两个锔钉眼儿里,又搓了搓,使它平整如初。拿一方比馒头还大形状像馒头的铁墩放在身边,用钳子咬住一个缝衣针粗细,半寸多长的铜丝段,拿钉锤把它敲打成订书针形状的锔子,然后把砸好的锔子一下子丢进嘴里,舌头伸出来接住铜钉,我打了个寒颤,“他怎么敢吃钉子啊!真是个怪人”,我吓得捂住嘴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我很想知道老黑吞下锔钉会怎么样,就重新睁开眼睛,看到老黑的下嘴唇撅的像个哨子,两手抱起裂纹的茶壶套在一个铁架子上,然后左手拿一个蓝瓷花酒盅,筘在小金刚钻的钻顶上,右手平衡拉拽着钻柄,钻柄是木头的,与钻身链接的是灰不溜秋的绳子,钻柄另一头坠着条鲜红的绸子,一阵吱吱的响,在原来的锔钉外面钻头下面泛起几星星白沫,老黑双眼眯成一条线,他凑近钻头,吹掉白沫,从嘴里抠出来一个锔子,放进新钻的眼里试一下深浅,用锔子的另一头在裂纹对面轻轻划出一道痕,在红绸带的飘舞中,又在画记号的地方钻出一个同样的眼儿,用小锤子叮叮当当敲打锔子使它变成扁的紧贴在茶壶上,一个锔子就锔好了。

看到老黑连续从嘴里掏出几个这样的锔子后,我的心才放进肚子里,我们轻轻拉开门,看到老黑又从布包里倒出一些白粉粉,用水调和一下,抹在锔过的裂缝上,抬头对小胜奶奶说“锔好了,倒点儿水试试吧,准保这次不漏了。”

站着看热闹的人们继续拿老黑开涮“老黑这五齿耙的手,干活比大闺女绣花都细致”,“那是,老太太打了的和面盆,小孩子摔两半的瓷娃娃,光棍汉捏坏的小酒盅,哪样活儿不是手拿把掐啊!”

“这回不给你钱了!”小胜奶奶抱起大茶壶就要走,小胜几步跑出去,拽住奶奶的衣襟,“奶奶,不是锔匠没锔好,是我!”“你个熊孩子,看我不打你,”小胜奶奶的手掌停在半空,“多少钱?我回家给你拿,”“不要了,”锔匠拿一块破布擦了擦手,把工具往箱子里敛了敛。

来找老黑锔东西的人排起了长队,下一个活儿是锔缸,老黑拿出一个半人高的大钻,抓一把提前做好的锔钉,那锔钉得有三寸长。老黑站起来,把缸放倒,先用两个锔钉把断了的缸沿锔好,又在裂纹最后面锔一个锔子,老黑每锔一个锔钉,都那么全力以赴,他忙的忘了咳嗽,看客们却说“老黑!你以前不是把大缸玩的提溜转吗?那力气都去哪儿了!”“老黑!你今天可赚大发了,不光赚了钱,还赚暖和了!”时光在人们的打趣声中溜走,日头偏西的时候,老黑面前的活儿快干完了。

临近年关的时候,哥哥搬木头不小心捣坏了水缸,爹说:“锔匠有日子没来了吧!”娘说:“听他三婶子走娘家回来说,老锔匠前几天走了呢!”“唉!好人呀,可惜他也没收个徒弟,一身的好手艺传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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