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节至,又是一年雾来时。一到秋季,北国总是多雾的。
有时是薄雾,淡淡的一层,仿佛给一切都罩了一层柔软的纱衣。这雾对生活当然并无多少影响,反倒是给世界平添了一缕缕诗意,因为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的,花敛色,树含羞……传说中的所谓仙境,大抵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前年,也是深秋,一个有雾的早晨,我和儿子一起去城北散步。随着儿子的日渐长大,父子间的交流也日渐稀少,能一起散步更已是难得的情景。气氛照例是沉闷的,但淡淡的晨雾却似乎能抚平人心底的躁动,让人莫名的安静下来。
我们在雾中慢慢行走,看路旁的悬铃木,把自己长成一棵棵缤纷的花束;听它们的叶子掉落,发出宛如一个个世界死去般的轰响。偶尔一辆孤单的汽车驶过,像划开波浪的航船,然后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路边的草丛里依然热闹如春,大片碧绿的诸葛菜、费菜、芥菜,色彩斑斓的天人菊、矢车菊和鬼针草,喷涌着蓬勃的生命力,狗尾草偶尔摇动的成熟身体,它们在缥缈的薄雾里举行着一场盛大的狂欢。
儿子终归是小孩子,很快就被这热闹吸引,欢快地在草丛边跑来跑去,努力辨识着认识或不认识的每一棵植物,为它们欢呼雀跃,并和我分享着他的快乐。于是两人间沉闷凝滞的空气,也因了这薄雾下的盛景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
儿子的身影随着他的跑动在薄雾中忽隐忽现,我忽然记起萧绎的《咏雾》来了:“从风疑细雨,映日似游尘。不妨鸣树鸟,时蔽摘花人。”
就好像人生不会总是那么风平浪静,北方的雾当然不可能总是这么温柔,浓雾似乎才是常态,茫茫的一片,四周什么也没有。
特别是早晨,夜色还很浓重,雾色也就愈显浓重。我上晨读,惯常早起。这时候,白天热闹的马路上就只有我一个。四周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到处都是雾。辨不出方向,也寻不到尽头,压抑的让人心慌。班总是要上,只能摸索着一路前行,哪里是路肩,哪里是路口,哪里是终点,一切只能凭感觉。哪怕日日走过,路途的曲折、距离的远近早已烂熟于心,但往往还是走错。曾有一名老师在雾中走错方向,甚至走到了学校三四里外的一个地方,上班之路可谓是十分艰辛了。
我有好几次,差点在浓雾中撞上环卫的三轮车,但恼恨的同时也不免有些终于碰到同类的欣喜。没在北方生活过的人,当然难以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但也幸好是走熟路,若是陌生的路,再每一个同路之人,估计便只剩下满心的惶恐和孤独了。
记得2017年的11月11日,我去长沙和几个朋友相聚,这已是毕业后的惯例。在长沙的快乐时光自不必多讲,回程时已是下午,晚上八点多到达邢台高铁站,大雾,四周黑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返程的出租车是提前约好的,但再三确认位置方才寻到。
车上乘客只有我一个,司机说如果不是提前定好肯定就不走了。路上的雾太大,危险,即使是老司机也不敢贸然开车。司机约了几辆车一起走,中途更是干脆跟在大车的后边,一路龟速摸索着前行。
我坐在副驾上,透过车窗看去,路旁招摇的杨柳和稳重的万年青,早已藏起了曼妙的身姿;往日熟悉的大片农田,更是隐匿无踪;四周只有混合着雾气的夜色,黑压压的,像一团墨迹,浓得化不开。车子灯光依然明亮,却只能略微照亮车前几米的地方。翻涌的雾气从前方一路撞过来,又在车前撞成一瀑细碎的白色光点,美的如梦似幻,却不能让我有丝毫喜悦。我的内心满是恐惧,往日看过的神魔小说中的片段,反复在脑海里浮现,似乎随时会有一头诡异惊悚的猛兽跳出来把我撕碎。
平日害怕的大车在前方行驶,红色的尾灯传来隐隐的光;出租车的电台嘶啦着,不时传来别车司机的几句闲谈,混杂着我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每隔一会儿,朋友就发信息过来,确定一下我的位置,他们不放心。只有这时,我的心里才稍微有了一丝安慰,幸好有他们!
就这么一路艰难的前行,往日一个多小时的路,生生走了四个多小时,到家已是十二点多,家里的小夜灯还亮着,光线微弱却温暖,这时候,不知我要回来的妻儿早已睡得很熟。我会心一笑,人也彻底放松下来,外边依然浓重的雾气和夜色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了。
我想,人这一生,有时顺遂,有时坎坷,不正像这北国的雾吗,有时稀薄,有时浓重。但不管什么时候,有一个人在雾中与你同行,有一盏灯在黑夜为你亮起,这世间便没有什么值得恐惧。因为最深的孤独,已被这份温暖治愈。
几千年来,人类之所以总是执着于对浩瀚宇宙进行探索,总是对外星生命有着如此浓烈的好奇,不也正是希望在这无边的冰冷枯寂中,找到遥远的同类,找到那一缕证明我们并不孤独的文明之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