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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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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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鳅鱼圆子味长

里下河的水是浸了灵性的。白露晨起,薄雾似纱,在水面上轻轻游荡,偶有气泡从水底浮起,是河水在悄悄呼吸。河畔的老父亲们,一辈子与这片水土相守,此刻正凑在一起争论——那水中换气的影子,是滑溜的长鱼(黄鳝),是艳红的鲤鱼,还是机灵的鳅鱼?

默不作声的父亲拎着捕鱼笼箱,脚步轻得像怕踩碎晨露。他挨了挨河边的豆架,将小笼箱缓缓沉入水中,动作温柔得如同哄熟睡的娃儿。不过两支烟的功夫,父亲便将几只笼箱逐一拖上岸,箱底顿时热闹起来:长鱼扭着身子,泥鳅蹦跳不停,翘嘴鱼摆着尾巴,还有一条小水蛇在其间扭动。归拢到水桶里,竟有小半桶,尤以泥鳅最多。父亲捏着水蛇的尾巴,轻轻抖了三抖,而后手一扬,小水蛇便“嗖”地落入河心,重归碧波。一旁敲着碗筷的老汉们见状,打趣道:“这呆鳅鱼,可是把‘窝’都丢咯!”

水桶旁,家人早已围拢。夫人念叨着要吃汆汤的鳅鱼圆子,姑娘却吵着要油炸的,两人齐齐将目光投向父亲。父亲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我呀,只管吃,可不会做。”我站在一旁,笑着不语,目光却落在那桶鲜活的泥鳅上——恍惚间,又想起外公与母亲做鳅鱼圆子的模样。

我将处理干净的鳅鱼放进盆中,抓两把小麦面,撒少许盐,伸手反复抓匀。静置十分钟后,再用清水细细冲洗,这般操作,正是老父亲说的“去泥腥的诀窍”。洗净的鳅鱼放入料理机打成泥,倒入铜盆,再添几片生姜,我握着铜勺柄,一下下慢慢捶打。木柄与铜盆碰撞的“笃笃”声,树上蝉鸣的“吱吱”声,河边老鹅与鸭子戏水的“嘎嘎”声,还有躲在父亲冰箱下蛐蛐的“唧唧”声,交织在一起,成了里下河小村庄最悠长、最鲜活的晨曲。

捶好的鱼糜入盆,加入糯米粉、白胡椒粉、切碎的葱花,再滴几滴芝麻油,最后必倒少许烧酒——这是去腥味的关键。起初用手反复抓捏鱼糜,待其起黏,再顺时针用力搅拌。手劲渐增时,添两勺清水继续,直到手掌拍打鱼糜,能传出“砰砰”的鼓声,才算到位——这般鱼糜做出来的圆子,汆汤时才会滑嫩爽口。

里下河的河蚌,我们习惯都唤作“河歪”,其鲜醇是水乡独有的滋味。我用它熬制高汤,吊出的鲜味,最是贴合这片水土的本味。汤滚之时,我不用勺子舀取鱼糜,而是左手先拍两下鱼糜,抓起一团在手心揉匀,虎口轻轻一收,一个圆润的白球便冒了出来,大小恰似鸽子蛋。右手半握,拇指与食指圈成小圈,食指轻轻一刮,左手上的鱼圆便脱离掌心,再用拇指指甲轻轻一弹,那白球便“噗通”一声跃入汤锅,先在水底深潜几秒,而后慢慢浮起,变得白白胖胖,惹人喜爱。

外公与母亲做圆子时,偏爱冷水下锅,将鱼圆一个个挤入锅中,再用小火慢煮,煮好的圆子口感均匀,不分老嫩。我却没这般好手艺,只能靠滚烫的高汤给圆子“收身固型”——若是冷水下锅,稍不留意,圆子便散了架,一锅汤就成了“砚子粥”,尤其鳅鱼圆子颗粒大,更易煮散。

这边汤锅小火慢养着圆子,那边早已支起另一口锅。倒入色拉油,待油面起烟,将鳅鱼糜捏成小寿碗底大小的饼状,轻轻贴在锅边。待一面煎得金黄,香气漫出厨房,再翻面续煎,至六成熟时起锅装盘。空锅再添少许油,待油烟再起,将所有鱼饼一同下锅复炸,直到油面翻滚,鱼饼变得金黄酥脆,才捞起控油。稍凉片刻,咬一口,酥、脆、香交织,也难怪姑娘这般偏爱。只是这做法,我总有些心虚——外公与母亲若知道,定会敲我的脑壳,骂我“费油”,还可惜了这好食材。

餐桌上,早已摆好洗净的嫩茼蒿,铺在汤碗底部。我将养熟的鳅鱼圆连汤一同舀入碗中,撒上少许白胡椒粉。热气裹挟着茼蒿的清香、河蚌高汤的鲜醇,直冲鼻腔,几乎要冲破天灵盖。夫人端着汤碗,笑着嚷嚷:“哎呀,我的口水都要掉进碗里啦!”

饭桌上,父亲的筷子几次轻轻拨开,姑娘伸向鱼饼的手。“你都吃了七八个了,就不怕撑坏肚子?”他眉眼弯弯,语气里满是疼爱,“想当年,我的小姑父就是被这油炸鱼饼撑坏了!鱼饼解馋,圆子养人,两样都要尝才圆满。”话音落,满桌都是笑声,伴着鳅圆的鲜、鱼饼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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