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菜饭,早已成了调剂胃口的休闲小食,闲来吃上一碗,为平淡生活添几分滋味。可记忆里的菜饭,却总与年少时的冬雨腊雪、母亲忙碌的身影紧紧缠在一起。
那年月家境贫寒,一到天寒地冻的日子,餐桌上更是难寻荤腥。母亲常站在堂屋里犯愁,最后总能笑着挽起袖子——煮菜饭,是她的看家本事。
记得有一年冬天,大雪接连下了数日,积雪厚厚地覆了院子,屋檐下的冰棱子垂得老长,直抵窗沿。家家户户都缩在屋里,不敢出门。眼看晌午将至,母亲踩着积雪,到屋后的菜畦里扒出几棵二月青。那菜长得极好,叶片肥硕碧绿,菜梗宽而短,像白玉雕成的汤勺,连带着微黄的菜边,母亲也舍不得丢弃,仔细择洗干净。
不用刀切,只手掰成两半,每片茎叶都完整分明。大铁锅烧得冒烟,倒入自家榨的菜籽油,姜丝入锅,爆出一阵清亮的香。青菜下锅,撒几把粗盐,母亲掂着锅铲翻炒,嘴里念叨:“冬腊月的青菜,赛过羊肉哩!”炒至五分熟,添上水,武火催得汤水翻腾,再倒入圆润的晚稻米,拌匀了,烧到米粒吸饱汤汁,便起了身。盖严锅盖,又将干净的湔布敷在锅盖的缝隙上,焖上几分钟,再添一把草把子续火。听着锅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是锅巴在慢慢成形,菜饭的糯香混着青菜的鲜,穿透布巾,钻透锅盖,勾得我们兄妹俩直咽口水。母亲总在这时高声喊:“熄火!快熄火!焦了就不好吃啦!”
掀开锅盖的瞬间,热气“腾”地涌出来,满屋都是勾魂的香。我和妹妹馋得围着灶台打转,母亲给我们每人盛一碗,又在饭碗中央扒个小窝,从斗盆里挖一块乳白色的脂油放进去,再用热饭盖严实。碗边搁几条脆生生的萝卜干,她笑着嘱咐:“拌匀了,趁热吃。”
我们捧着碗跑到巷子里,脚下的雪花被踢得漫天飞舞,嘴里嚼着又香又暖的菜饭,边吃边闹,笑声和饭香,飘满了整条小巷。我那时吃得急,像猪八戒偷吃人参果,囫囵吞枣一碗下肚,只咂咂嘴唇,还想再添。母亲却捂着锅盖不让,说吃多了伤脾胃。我缠磨不过,她便掀开锅盖,铲下一角金黄的锅巴递给我:“这锅巴脆香,解解馋吧。”我接过锅巴,撅着嘴,心里怏怏的。后来听老人们念叨:“吃菜饭,挖脂油,肚子吃得鼓球球,爹爹摸,奶奶揉,妈妈急得泪直流。”才懂了母亲的心思,她哪里是小气,分明是怕我们积食受罪,教我们懂得节制。
前几日嘴馋,懒得动手,便上街寻了家菜饭店。点上一大盘,灯光下瞧着,粒粒饱满的米饭里混着青菜丝、胡萝卜丁、青豆仁和咸肉块,五颜六色盛在白玉盘里,竟和墙上的江南水乡画相映成趣。热气袅袅升起,脂油的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瞬间勾起心底的念想。我迫不及待拿起筷子,挑一撮入口细嚼,青菜的清、胡萝卜的甜、稻米的糯,在舌尖层层散开,吃得酣畅淋漓。老板娘在一旁轻声问:“味道咋样?锅里还有呢。”我咧嘴一笑:“够了够了,真香!”
这改良版的菜饭,诚然色香味俱佳,入口浓香。可舌尖辗转的滋味,终究抵不过记忆里母亲做的那一碗——那碗里盛着的,何止是菜香饭香,更是化不开的浓情,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最暖的家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