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站在办公室窗前，能望见骆驼峰的一角。它总是那样静默地立着，任云卷云舒。我时常在批阅文件的间隙抬头看它，仿佛能从它千万年的沉着里，借得一丝定力。

这总经办的担子，比想象中沉得多。办公室、人事、采购、资产、纪检……林林总总的事务像无数条溪流，最终都汇到我这方寸之地。手下只有一个采购员，却要应对一二三四类全部采购。那些单据、审批、招标文件，雪片般落满案头。各部门的需求永无止境，催逼声此起彼伏，人像是被架在文山会海的炉火上，慢慢炙烤。

起初，我还带着部队里的那股劲头。简化流程、严守制度、推行计划采购——我以为只要方法对，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为此拍过桌子，跟其他中层吵得面红耳赤，甚至冲到高管办公室据理力争。那时我相信，对的就是对的，黑的就是黑的。

记得2020年参加参谋业务集训，在沙盘前推演，在键盘上运指如飞。从北京捧回那个全国第一的奖章时，整个总队机关夹道欢迎。那一刻，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脚下，未来是一条笔直向上的路。正是那份荣誉，让我肩上缀上了副营的星章。

可现实不是沙盘推演。在这里，对的不一定能推行，好的不一定会被接受。无数次碰壁后，我忽然觉得累了。不是身体的疲惫，是心里那根一直绷紧的弦，忽然松了。

少年心气仍在。夜深人静时，它还会在胸腔里轻轻跳动。抑郁像阿勒泰的晨雾，时常笼罩过来，但总会在某个时刻——也许是在看到骆驼峰被朝阳染红的瞬间——悄然散去。这大概就是这么多年积攒的力量，像山深处的矿脉，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存在着。

读李明博的《经营未来》，他说“贫穷是翅膀”。我懂。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在遂宁当新兵时，在成都挑重担时，不都是被逼着长出新的本领么？

后来读毓老讲《易经》，又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仅能逼出来，也能等出来。

于是我不再争吵。该坚持的底线，依然在那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我开始学会在会议上沉默，在适当的时机妥协。我失去了情绪——或者说，把情绪藏到了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现在的我，大概是个成熟的两面人了。一面对着这个世界微笑、周旋、应付自如；另一面，独自面对骆驼峰时，才敢露出真实的棱角。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话说得轻巧，可委屈受得多了，连嘴角都是苦的，像是嚼过最涩的黄连。

但人总要向前走的。

像窗外的骆驼站在办公室窗前，能望见骆驼峰的一角。它总是那样静默地立着，任云卷云舒。我时常在批阅文件的间隙抬头看它，仿佛能从它千万年的沉着里，借得一丝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