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

话说村子里有这么一位人物，叫作“老鹰”。

他叫什么名字呢？大家都不记得了，连他自己也忘了，只知道大家给他起了一个绰号——“老鹰”。

瞧，你若远远地望见他，会看到他的眉骨高高隆起，眼神也努力学着鹰般锐利。人长得也不丑，是有模有样的，像老鹰啊！可是接触了你就知道，他思考问题时，总像只没头苍蝇在脑子里乱撞，但是不管往哪撞，总有那个劲头。

我小时候，整日整日的都能碰到他，我俩那时候还一块玩，那时候就觉得他很有劲，有一股拼的劲，为人憨厚。有些小伙伴，比较调皮，会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叫上老鹰，让老鹰先打前锋。有一次，小伙伴们想抽烟，知道邻居家有烟，就怂恿老鹰去邻居家偷烟，他傻乎乎的，真的一股莽劲去偷，老鹰也不管屋里有人没人，推开门就进堂屋，手刚抓上香烟，一扭头，就撞见大叔的面孔，大叔大手一挥，老鹰吓得缩成一团，好在大叔只是吓唬吓唬他，随后拎着他后衣领，找他父亲讨说法去。而那群小伙伴们呢，早跑路咯。

还有一次，小伙伴们去河里捉龙虾，不知道水深不深，先让老鹰下水，老鹰二话不说，就往水里走。脚刚碰到水，扑通一声，人就不见了。得亏路过了一个老汉，见状赶紧扎入水里，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老鹰捞了出来。他爸爸是个粗人，爱喝酒，思想很简单。得知此事以后，左手拿着皮带，右手拽着老鹰，边骂边抽。

到了中学，我们都是跑到镇上上学，老鹰学习成绩不太好，他爸爸看他这样子，愁得慌，况且老鹰在学校天天干一些丢人的事，他爸爸跟他舅舅一合计，给他送厂里边打工了。

过了一周，小伙伴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老鹰了，据说，老鹰那天偷偷地掉眼泪，他想上学去，虽然学习不好……

之后的若干年里，我再也没有碰到过他了。

只有那次，村里有人结婚，大伙吃席去，因为下雪，天气寒冷，我进到大院里烤火，往那一坐，竟然发现老鹰在我旁边，三句问暖，两句寒暄，他那憨厚的笑还是老样子。过来一会儿，我特意和老鹰坐了一桌吃饭，他憨厚热情，还给我散烟抽。

我说：“老鹰，最近混得不错嘛，这么长时间没见了……”

他带着略有口吃的乡音说：“嗐，马马虎虎，进厂好多年喽。”

随后给我讲起他这几年的风光事。

烤着火正聊得起劲呢，

旁边有位小朋友叽叽喳喳的，

老鹰说：“大宝，过来！”

我满脸疑问：“大宝？”

老鹰边笑边抖烟：“这是我儿子，来，大宝，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王叔叔。”

大宝乖巧地跟我问好。

我连忙收起脸上那份诧异，摸了摸小孩的头。

大宝靠在老鹰的耳旁悄悄细语道：“爹，那桌子上有包烟，我刚刚偷偷拿过来了。”

老鹰脸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张起手就要打孩子。

“干啥呢！”我怒斥一声

“这孩子不学好，偷人家烟。”老鹰的鼻孔一大一小地呼着气。

我当这个和事佬，没让老鹰追责孩子，给放回去了。

大宝怕老鹰的巴掌，直往门外跑，老鹰扔下手中的烟，起身去追。

我在后边看着父子俩，竟觉得温馨。可是突然，我发现，老鹰腿不大对劲，我本想过去问问，可这时，老王叫我过去抬桌子去，我便放下手中的事情，帮忙去了。

谁知，从那以后再也没见到过老鹰了。我心里一直存着一个疑惑，老鹰怎么凭空多了个孩子呢？

直到去年过年，大伙聚在一起，讨论着一个人，我凑了过去，跟大家闲聊起来，他们谈的正是老鹰，我不禁一惊，这么多人都记得他？

我说：“哟，大伙都记得他呢。”

“可不，现在可是咱们村先进个人呢，只是，他这辈子怕是只能坐轮椅了。”

我紧皱眉头。听那人继续谈吐。

“好几年前，老鹰在那厂里干活，晚上回宿舍休息，听到一声惨叫，有一小偷正偷自行车呢，那是一对母子的车，那母亲看到后，拦住小偷，不让他走，小偷右手持刀，一下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哎～”

我颤抖着说：“然后呢？”

“然后老鹰过去了呗，跟着那小偷追了三条街，小偷一个袭击，把老鹰绊倒了，俩人扭打到一起，过了一小会儿，大伙来了，捉住了这个贼。此时老鹰的大腿已经血流不止了。后来……哎，断了条腿。那母亲和他住一间病房，奈何伤势太重了，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临终前，哭着求老鹰，抚养孩子长大，让孩子以后就认老鹰做爹，老鹰也哭得稀里哗啦的，收养了那孩子，据说叫大宝吧。”

“大宝！我见过！这小子，和老鹰一个样，有一股劲儿。”

那人见我这样说，也哈哈大笑起来。他抽了一口烟，继续讲道。

“老鹰为这小子操碎了心，前一阵子，老鹰带着大宝给村里粉墙，你说，本来腿脚就不方便，还抢着干重活，老鹰往那搅拌机里添水泥，带着儿子干，这时，搅拌机故障了，大宝去墙角那检查插头，那墙不知怎么的，突然塌落，说时迟那时快，老鹰猛地冲上去，把儿子推走，自己被重重地压在墙下。哎，这腿，再也恢复不了了。”

听他讲完后，我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离开了人堆，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天空，思索着什么。

就在这时，我看到马路上，一个小青年推着一个坐轮椅的男人，在我的视野里缓缓走过。

我没有打招呼，而是像那次烤火时一样看着这对父子，还是那么的温馨，我不敢打扰这美丽场景，而是远远地看着。

渐渐地，我痴迷了，脑海里满是他们父子温馨的画面，我竟然打了个盹！

天已经黑了，我步行回家，此后，再也没有见过老鹰了，再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