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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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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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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的铁笛

一、铁笛奇响

《铁笛图》是一幅很奇怪的画,画里有一个很奇怪的人。

1765年,乾隆皇帝第四次南巡,行经无锡时,寄畅园主人秦氏家族的秦兆雷把这幅画献给了他,看到署名是铁笛道人杨维桢亲笔所画,乾隆皇帝兴奋极了,他那弹幕鼻祖、盖章狂魔的瘾头就上来了,连着在画上题写了三首诗。

画上,江边芦苇丛中,杨维桢坐在船头,手执铁笛,双眼斜睨,忘情吹奏。一人伫立在江岸山崖下,双臂交叉于胸前,听得入神。船头水波荡漾,两人顾盼交流,似在传递着笛声在心中激发的波澜。

生铁锻造的笛子,会发出怎样的声音呢?杨维桢自己形容:“老崖铁笛上青云,玉龙穿空卷秋水。船头可奈风水何,拔剑拟斫生蛟鼍。”“铁心道人吹铁笛,大雷怒裂龙门石。沧江一夜风雨湍,水族千头啸悲激。”铁笛一响,那真是风云为之变色,鱼龙为之狂舞。

这管铁笛,是冶炼高手缑长弓铸造后送给杨维桢的。缑长弓在洞庭湖掘地得到一柄古剑,古也就罢了,按杨维桢的说法,它还是“古莫邪”,就是眉间尺复仇故事中的名剑。古剑锈蚀严重,缺乏文物保护意识的缑长弓就把它熔铸成了这管铁笛。“道人吹之,窍皆应律,奇声绝人世”。江上的老渔父和杨维桢相熟,唱起《清江》《欸乃》歌,杨维桢吹奏《回波引》相和。还自己作歌:“小江秋,大江秋,美人不来生远愁,吹笛海西流。”“东飞乌,西飞乌,美人手弄双明珠,九见乌生雏。”有人仰慕杨维桢的高名,载着酒来送他,请他吹笛。他吹奏一曲就自顾自地躺倒,意思是你该走了。来客不走,他就只管躺着吹自己的,就如李白“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那样。

东晋时,王徽之坐在船上,偶遇善吹笛而不相识的桓伊从岸上乘车经过,就让人传话说想听他吹奏一曲,已经是贵官的桓伊也就坐在马扎上,吹完一曲《梅花三弄》,上车就走。自始至终,宾主没有说一句话。人世间,彼此欣赏,一曲笛声就传递了感情,又何必去做世俗的酬答?

乾隆皇帝在题画诗中说,那个岸边听笛的应该就是缑长弓。我觉得他说错了,那是唱歌的渔父,因为他的腰间还挂着一个鱼篓呢。

铁笛成了杨维桢的标配,他在诗中称它是“苍精龙”“铜龙精”,正式取的名字是“铁龙”,后来,偶然又得到一管苍玉箫,就取名“玉鸾”,给“铁龙”配了姻缘。

杨维桢对人说:“笛曲有《君山古弄》,吹奏起来海波可卷,蛟龙可呼,不是对着‘钧天大人’不吹奏的。”

他不仅手持铁笛,还头戴缑长弓为他量身定制的铁叶冠,身穿褐毛宽袍,行走在江湖上,很是拉风。

二、世路风尘

杨维桢生来就奇。他的家乡浙江诸暨枫桥镇是个奇秀之地,一个小小的枫桥镇,竟然出了王冕、杨维桢、陈洪绶三个书画大家。枫桥镇全堂村是杨维桢的出生地,村内有一方清澈的池水名叫泉塘,村名就因其谐音得来,朱熹在枫桥讲学时,为它写下了“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千古名作。

就像很多奇人诞生前母亲总会做个奇怪的梦那样,1296年某天,杨维桢的母亲李氏“梦月中金钱堕怀,翼日而君生”,还有的记载是“母李氏梦金钩自月堕于怀,既寤生先生”。

全堂村口平地上耸起一座小山,名叫铁崖山。杨维桢的父亲杨宏在铁崖山麓筑楼,楼上藏书万卷,绕楼种植绿萼梅树数百株,把少年杨维桢和堂兄杨维翰关在楼上,撤去梯子,每天用辘轳传送食物器皿,一关就是五年,让他们专心攻读。父亲是个狠人,杨维桢也没让他失望,在这样极端的学习方式下,把自己逼成了博学鸿儒。

元泰定四年(1327),32岁的杨维桢中进士。狷介的个性,使他在仕途中坎坷起伏,终生不得大用。初任天台县尹,因为依法惩治作恶的县吏,遭人报复被黜免。继任钱清盐场司令,这个“司令”的名号现在听着很唬人,其实是个权小位卑的芝麻官。他看到盐税太高百姓苦不堪言,为之食不下咽,多次向江浙行中书请求减轻,甚至叩头哀哭,最后要辞职不干,才获准减了三千税额。之后漂泊十年得不到任职。后来终于得到调任江西儒学提举的机会,又因战乱中交通受阻,没能成行。

元末兵连祸结,天下大乱,杨维桢自称“兵变,予头磨刃者三”,是指他三次遭遇城陷之难,险些成为“膏锋锷、填沟壑”的冤魂。第一次是至正十二年(1352)七月,徐寿辉部攻陷杭州;第二次是至正十六年(1356)七月,张士诚部攻陷杭州;第三次是至正十八年(1358)三月,朱元璋部攻陷建德。虽然每次都侥幸脱险,但他也不想在乱世里闯荡了,决意放弃仕途,寻找安身的终老之地,于是徙居松江,筑园圃取名小蓬台,关门过自己的神仙生活。门上还贴了告示:“客至不下楼,恕老懒;见客不答礼,恕老病;客问事不对,恕老默;发言无所避,恕老迂;饮酒不辍车,恕老狂”。

三、笛中铁心

铁笛,是杨维桢志趣、情感的寄托之物,是他刻意营造的文化意象。一管铁笛,伴随他的后半生,和他的生命不可分割。他写道:“手持女娲百炼笛,笛中吹破天地心。天地心,何高深!八千岁,无知音。”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笛子是意蕴丰富的乐器,笛声里,萦回着征人思乡的悲凉心绪,“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关西老将不胜愁,驻马听之双泪流”(王维《陇头吟》);飘荡着游子思归的乡愁之情,“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李白《春夜洛城闻笛》);抒发着思友悼故的伤怀之叹,“柳门竹巷依依在,野草青苔日日多。纵有邻人解吹笛,山阳旧侣更谁过?”(刘禹锡《伤愚溪》);低回着触物伤怀的悲秋之意,“云物凄清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赵嘏《长安晚秋》);有时也洋溢着恬淡自然的田园情趣,“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雷震《村晚》)……

杨维桢的笛子,不同于此前的所有竹笛、玉笛,它是用古铁铸造的,有着铁的刚硬、铁的生冷。更何况,这铁还不是凡铁,是神话传说中的名剑所化,历经千锤百炼、洪炉烈火的蜕变,有着跌宕传奇的经历,有深埋湖底千年的沧桑,有久经风雨锈蚀的厚重,有浸染的血泪、深沉的冤抑和复仇的快意。杨维桢的名号,也和铁紧紧联系在一起。铁崖、铁笛道人、铁心道人、铁冠道人、铁龙道人、老铁等,有时候在字画上直接就署一个铁字。沈周写诗说他:“铁崖山,铁道人。戴铁冠,吹铁笛,铁色一尺面,铁衣七尺身。元精育此老铁汉,铁肝铁胆,穷为义士达荩臣”。

这一管铁笛,到了生性奇崛的杨维桢手里,更能激荡他胸中的奇气,让他在诗文书画里驱神役鬼,让精怪惊骇、鱼龙幻化,其中的奇气纵横宕逸,化为纵逸的诗歌,化为狂怪的书风,化为苍茫的图画。

杨维桢的书法不拘成法、粗服乱头,简直是异端一般的存在。吴宽说他的字如同“大将班师,三军奏凯 ,破斧缺斨,倒载而归”。把他的字活化成一幅壮景,道出了他书风的雄壮、破败和苍茫之气。元代赵孟頫、鲜于枢、康里巙巙、邓文原、揭徯斯等人,都“留心古迹”“恪守古法”,以圆润、遒媚的唯美书风名世。杨维桢“胸中具磅礴之气,腕间赡真实之力”,打破桎梏,独往独来,对当代书风也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张雨说,杨维桢的古乐府诗与杜少陵、二李不相上下,有绝代金石之声。宋濂称赞杨维桢的文章,犹如看商周的青铜器皿,云雷成文,寒光四射,他的诗则奇诡绚丽,语不惊人死不休。

四、湖山在胸

杨维桢的老友黄公望画了一幅《湖山风帆图》。想来是他登山远眺,看眼前湖山空阔,豁人心胸,因此画下的。他用轻松率意的笔墨,把开阔舒朗的湖山纳入尺幅之内。画上,杨维桢用遒逸狂放的笔锋题句:“千山万山青入空,大梅小树如游龙。井西道人出神去,飞过蓬莱第一峰”。今天人们都认为这幅画是杨维桢画的,我要告诉大家,题诗说得很明白,井西道人是黄公望的别号,画风也和黄公望的作品一致,应该归于他的名下。

黄公望也有一支小铁笛,杨维桢这样记录两人的快意之游:“予往年与大痴道人(黄公望)扁舟东西泖间,或乘兴涉海,抵小金山,道人出所制小铁笛,令予吹《洞庭曲》,道人自歌《小海》和之,不知风作水横,舟楫挥舞,鱼龙悲啸也”。

千里江山,天高地阔,杨维桢放旷其间,乐而忘忧。

宋濂在杨维桢的墓志铭中说他“素不善奕、画,谓弈损闲心,画为人役,见即摒去”。可见他出于放旷的性情,不愿意因为绘画而受人役使,损害自由。但从他留下的画作来看,是典型的文人画风格,逸笔草草,写胸中逸气。他在《图绘宝鉴序》中说:“则书画之积习,虽有谱格,而神妙之品,出于天质者,殆不可以谱格而得也。故画品优劣,关于人品之高下……故论画之高下者,有传形,有传神。传神者气韵生动是也。”在《东维子文集》中又道:“盖诗者,心声;画者,心画。二者同体也。”重人品,重天资,讲究气韵生动,这从他的画作中也有生动的体现。

杨维桢生性豁达大度,和人交往以心相待、胸无芥蒂。避居松江时,有一个破落的贵家子弟,多次到他家里去。有一天竟然偷偷拿走了他买的倪瓒画作,身边的人都要追究。杨维桢说:“是我怜悯他的穷困,想让他拿了画作为见面礼,去拜谒一位达官贵人好找点事作,不是偷拿的”。

有的无赖之徒冒充他的名义写了文章,换取别人的金钱馈赠,有人生了疑心,就来向他求证,要揭穿这些宵小之徒的恶行,他却说:“这些文字真的是我写的。”

他在松江去盘龙塘游玩时,天黑了借宿在普门寺。有窃贼趁他不在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偷走了。家人发觉后连夜赶来告诉他,到黎明才赶到寺内。他却继续构思着没写完的诗,对人说:“老铁还在这里,区区身外之物,有什么可惜的!”

五、诗酒风流

一管铁笛,也让杨维桢洒脱不羁的形象更为醒目。明代状元吴宽就在诗中说他:“对客呼儿将铁笛,从人笑我醉红裙。风流尽付吴淞水,还绕刘伶四尺坟。”他自己也写诗说:“无奈道人狂太甚,时携红袖写乌丝”。

杨维桢在失官闲居起复无望时,到处教书谋生。至正四年至六年(1344-1346),杨维桢应湖州长兴蒋氏之邀,执教东湖书院;至正六年至九年(1346-1349)移家苏州,“窃食于吴,教授市中儿”;至正九年至十年(1349-1350)应松江吕氏之邀,执教璜溪义塾。

他教书的条件也很奇葩,蒋氏请杨维桢教他八岁的孩子,杨维桢说:“答应我三件事就行,钱多钱少无所谓。一是不要拘泥于日课,二是满足我的‘行乐费’,三是要安顿别墅让我的家人居住”。

北宋米芾任江淮发运时,常乘船在江河中往来,满载一船书画,高调地挂出“米家书画船”的招牌,好不风流潇洒。在苏州,昆山名士顾瑛为杨维桢引水筑园,建起四间临水的亭子,上有篷下有板,亭旁的窗棂飞翘着,就像船上的舰窗,亭影在波光中浮动,让人生出船在水面行走的错觉,所以杨维桢把它命名为“书画船亭”。明月在天时,杨维桢在亭中吹起铁笛,友人唱歌相和,就如同东坡赤壁“扣舷而歌之”的情景。

从元至正八年开始,顾瑛在阳澄湖畔修筑“玉山佳处”,建玉山草堂,广邀天下文友墨客,吟诗作画,杨维桢是雅集的文章魁首、精神领袖。雅集前后长达十数年,多达五十余次,上百名士参与,黄公望、倪瓒、张雨、黄溍、袁华、柯九思、王蒙、朱珪等都曾与会,后来集了诗文3300余篇,真是“文采风流,照映一世”;至正十年,浙江桐乡濮允中发起,杨维桢担任主评,举办“聚桂文会”,会聚了500多个东南名士,杨维桢撰写了《聚桂文集序》,成为元末最盛大的文学盛会。在松江时,杨维桢的好友吕良佐在家里设“应奎文会”,左右筑龙门,搞起了有奖征诗活动,杨维桢还是主评,诗文被评为优秀的,称为 “登龙门”,“一时文士毕至,倾动三吴”。

别看杨维桢号为铁心,他可不是铁石心肠的古板人,相反,放旷风流得都让人受不了。他效仿晚唐韩偓《香奁集》的诗风,写了《续奁》二十首,写女儿家情态,有学书、习舞、学琴、演歌、上头、出浴、相见、相思等,如《甘睡》一首写道:“漏减良宵昼日迟,困人天气酒中时。东家女伴太骄劣,偷解裙腰竟不知。”把少女熟睡的样子写得娇憨而旖旎。

他把自己的一艘船命名为“春水宅”,在松江的九峰三泖间游荡。《西湖游览志》里说他“雅好声妓,名彻都下,晚居松江,有侍儿四:竹枝、柳枝、桃花、杏花,皆善歌舞”。江南的才俊之士每天都到他府上造访。酒酣耳热后,往往笔墨横飞,铅粉狼籍。他常常头戴华阳巾,身披鹤氅,坐在船屋中吹铁笛。有时自己吹奏《梅花弄》,有时让侍女唱《白雪》歌,自己弹起凤首琵琶来伴奏。宾客们随着乐曲蹁跹起舞,人们都称他是神仙中人。

有一天,杨维桢去拜访朋友瞿士衡,席间有歌姬陪酒,杨维桢喝得高兴了,脱了歌姬的尖尖小鞋,把酒杯放进去,来传递喝酒,称之为“鞋杯”。还让瞿士衡的侄孙宗吉即席填词,宗吉写了一首《沁园春》,杨维桢读罢大加赞叹,就让侍女演唱这首词来助兴,当时还被传为佳话。在另一次朋友聚会时,杨维桢狂态复作,又要喝鞋杯,这次有严重洁癖的倪瓒在座,见此情形勃然大怒,桌子都给掀了,连声骂道:“呸,龌龊,龌龊!”拂袖而去。

有一位不知名字,和他一样当过“司令”的富豪张某,很仰慕杨维桢,想要拜他为师,杨维桢认为他可能是胡传魁那样的草包司令,就没有答应。后来张司令终于把他请到家,让家妓芙蓉劝酒,酒名金盘露。杨维桢就说:“芙蓉掌上金盘露”。芙蓉应口答道:“杨柳头边铁笛风”,词句正和杨维桢的名号相合。杨维桢拍掌笑道:“歌女都能文,主人可想而知了”。辞别时,“司令”送他满船的米,怕他不接受,还说是给他喂天鹅的粮食,搞得爱养天鹅的杨维桢不好推辞了,就顺便去访顾瑛,把米都分给了顾瑛乡邻中的穷苦人家。

明末清初诗人屈大均在《江山风月福人歌自寿》诗中写杨维桢:“铁崖老人发毵毵,行年八十犹宜男。琼华翠羽蛱蝶扇,柳枝桃叶芙蓉簪”。说他80岁还能生儿子,言过其实了。其实他活了75岁,但是风流到老却是实情。

六、奇人正声

《风俗通》中说:“笛,涤也,所以涤邪秽,纳之雅正也。”杨维桢的铁笛中,有他坚守的雅正之音。虽然他是个奇人,写奇字,画奇画,作奇文,总是惊世骇俗,别人说他的诗是“铁崖体”,但他自称是“铁雅体”,以雅正自居。

晚年的杨维桢,为友人画了一幅《岁寒图》。一棵古松苍劲郁勃,夭矫如龙,虽然有断裂干枯的枝杈,藤萝也缠绕枝上,但更显其铁干虬枝,苍劲雄浑。

杨维桢在画上题诗:“潭底老龙呼不起。雷火铿轰烧秃尾。千年宝剑入延平。神物无繇见其似。朝来持赠为何人。陈玄毛颖齐策勋。山中之人卧病起。笔梢黄龙飞为云。”把这株松树比作静止的龙。吕心仁也在画上题跋:“铁笛仙人铁石肝。笛声惊起老龙蟠。倭麻写得苍髯影。寄与高人耐岁寒”。这棵松树的风格气度,也就像杨维桢。

杨维桢身处元末乱世,做了蒙元的官,就不肯再给其他政权服务了。张士诚占据浙西,东南的很多名士都去归附。但他就是不受招致,张士诚还让弟弟张士德上门探访过他。杨维桢给张士诚写信,指责他自选官吏,不缴粮税,还对他的所作所为做了一番毫不掩饰的褒贬。

元朝亡国了。明太祖洪武二年(1369年),朱元璋派翰林詹同召杨维桢去修纂礼、乐之书,杨维桢说:“岂有老妇将就木,而再理嫁者耶?”第二年,杨维桢被官府催促得没办法,只能赴京。但是提前声明:做点事情可以,不当你给的官。他做了一首《老客妇谣》,其中有句道:“老客妇,老客妇,行年七十又一九。少年嫁夫甚分明,夫死犹存旧箕帚。南山阿妹北山姨,劝我再嫁我力辞。”在南京见到朱元璋后还说:“陛下竭吾所能,不强吾所不能则可,否则有蹈海死耳。”在南京一百一十天,修的书框架体例基本确定了,就闹着回家。朱元璋对这种有操守的人也是敬重的,也考虑他名气太大,不能落个害贤的恶名,就同意了。杨维桢行前,宋濂赠诗:“不受君王五色诏,白衣宣至白衣还”。

杨维桢回到家不久,就得了重病。明洪武三年(1370年)阴历五月十八日去世,临死前说:“九华伯潘君来招我,车马在门外等了好久了,我得走了”。

儒家的伦理观念是“忠臣不事二主,贞女不更二夫”,一个儒者如果被写入史册的《贰臣传》,是掬尽三江水也难以洗清的奇耻大辱,前辈做了贰臣的赵孟頫等人,此后伴随一生的羞惭难堪,杨维桢也是知道的。虽然元朝是一个异族政权,但古人的国家观念很复杂,是君主认同、王朝认同和中国认同的复杂融合。南北朝时,鲜卑族前燕政权奠基者慕容廆在招揽汉族名士高瞻时说:“奈何以华夷之异,有怀介然。且大禹出于西羌,文王生于东夷。但问志略何如耳”。虽然遭到了拒绝,但这句话在许多人心中是得到认同的。因此杨维桢甘心做元朝的遗民。自称年少时嫁给了郎君,现在他死了,我也是快死的老太太了,哪能再去改嫁呢。

杨维桢的铁笛明末还存世,陈继儒《妮古录》记载:“杨廉夫自号铁笛道人。铁笛在张仲仁处。闻其色有余绿,损而多坎,吹之不能成声矣。”

清代诗人元璟在经过杨维桢故里时,写诗道:“玉削群峰抱一村,甘泉如乳出云根。负薪伐木扶犁叟,多是杨家十叶孙”。

人间沧桑几度,明朝时已经锈蚀损毁的铁笛,如今已经不知所踪,但在史册典籍中,在诗文书画里,铁笛不朽,永远奏响着穿云裂石的旷世奇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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