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魂
我常在凌晨的露台上吹风听雨,老槐树簌簌的枝叶间似乎总混着往日的军号声。
我二十五年前褪下戎装,老屋土墙上褪色的“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红纸也像斑驳的槐树叶,陈旧的木门上方“光荣之家”四个字,似乎风化成我胸口的朱砂。
三年的军旅岁月依稀如昨,驻村的星光已经伴着蛙鸣,帮扶手册压着军功章,我用材料垒砌精神的瞭望塔,恍惚间听见年少投笔从戎时,钢笔尖刺破入伍申请书的声音。
当迷彩服换成深色夹克,当稻穗低头与军礼齐平的高度,我把冲锋的姿势变成引领群众栽桑采茶的弓步,入户走访途中,遇见缀满军功章的老兵,方知光荣牌不是挂在墙上。记得第四本散文集付梓那夜,当把写满“路得自己走,坎得自己迈”的驻村笔记送进出版社时,印刷机吞吐纸张的节奏竟与靶场枪声恰好重合。
曾被文字榨干的周末,曾被会议占用的黄昏,曾被材料挤占的除夕夜,都化作纸上沉香,我也终于明白退伍的真意:不是消极等待,而是将沙砾含在生命蚌壳里,等待它温润成珠。
我在坚守中,突然秒懂父母当年送行的目光,家国情怀从来不是虚词,驻村工作队墙面的红旗坐标,分明是北斗星在人间的投影,文字如子弹穿透二十载光阴,把乡村干部的周末会议、防汛值守,统统锻造成军功章上的麦穗纹,如秦巴山里的映山红,让整个四月燃烧。
从兵到民的转换是岁月长河的小小涟漪,要紧的是永远保持向前的站姿。当时,星河跌落在驻村工作队的搪瓷盆,恍惚是新兵连的月光碎了满池,而今,公文包里仍藏着手电筒,不是防备暗夜突袭,只为照亮山货出村的小径。随着振兴蓝图的展开,分明又见作战地图的熟悉脉络,退伍证盖住的是领花,盖不住老兵终生的精神番号。
这是一抹军人之情,在灵魂深处生根发芽,每当女儿翻阅我的退伍证追问往昔,我便指着书案上那盆野山松作答:“它虬结的根系是从军营捎回的绑腿,新抽的嫩芽是永不卸衔的军魂”。
军旅光阴教会我最深沉的军礼,当某日晨光再次漫过褪色的肩章,会听见灵魂深处答“到”的声音:“战士的价值不在勋章绶带,而在永远挺直的脊梁里,那是永恒的军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