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华军认准这话,一门心思要学手艺。学什么呢?华军一下子想到了制皮子。为什么会首先想到这个?因为屯子里有一位制皮子的高手杨老爹。杨家祖传的这门手艺,到杨老爹这代更是出神入化,他本人一直被城里乡下、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制皮子企业高薪聘请,一辈子风光得简直不要不要的。现在他年纪大了,回老家安享晚年,但还是有企业老板时不时拎着好烟好酒上门请教,这日子过得,哪个不羡慕?
华军琢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个儿身边有这么上好的资源,不是天赐饭碗吗?何况杨老爹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全在城里的大公司拿高薪,她们才不在乎这门手艺,所以不存在女儿反对的问题。
可是,他听说杨老爹很难说话,也不知什么原因,到目前为止已有数十人想拜他为师,全都吃了闭门羹。
不管那么多了,先试试再说。华军当即备了重礼来求杨老爹。杨老爹听华军说完来意,捋了捋胡子,慢条斯理地说:“华军,咱们本乡本土的,你家门风一直不错,依情依理我都该收你为徒,可上到家国大业,小到我这制皮子的小业,都得有规矩,是不是?你或许也听说了,不少人想拜我为师,都被我拒绝了,原因就是他们忍受不了我的规矩。”
华军毕恭毕敬地说:“请老爹明讲。”
杨老爹神色严肃:“要想我收你为徒,你得过三关,咱们一关一关来。第一关,屠宰关。你从事这一行当儿免不了杀生,大到虎狼,小到狗羊,你都得会屠宰,尤其得会剥皮。你敢吗?你会吗?”
华军神色坚定:“杨老爹,实际上我从下决心拜您为师那刻起,就做好了杀生的心理准备。杀生,我认为并不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如果谁都不杀生,我们吃的猪肉、羊肉从哪儿来?甭说猪和羊了,连条鱼我们都吃不到。”
杨老爹哈哈大笑,说:“不错不错,既然这样,你现在就回家,我限你两个月内学会杀猪。猪、牛、羊,所有动物的生理结构都差不离,一通百通。”
两个月后,华军再次来到杨老爹家,兴冲冲地说:“杨老爹,我学会杀猪了,现在可以收我为徒了吧?”
杨老爹点点头,一脸满意:“你学杀猪的事我也听说了,好多老师傅都夸你上手快,可以独当一面了。现在你可以跟我学具体操作了。”
杨老爹走到缸边,从缸里拎起一张水淋淋的皮子,说:“这是客户送来的貂皮,我已处理过了,现在‘吃硝’,你看着我做。”
华军连忙认真看,只见杨老爹把一些液体倒入一口铁锅,说:“这里面含硝”。点着火,过了一小会儿插入温度计一看,点点头说:“40摄氏度,正好。”他把皮子拧干放入锅内,双手戴上橡皮手套,不停地揉皮。揉了好大一会儿,说:“硝吃饱了,可以晾了。”
把皮子晾上竹竿后,杨老爹说:“看清了吧?这是第一次吃硝,还有两次,每次间隔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华军戴上手套,在杨老爹的指点下掌握好手势和力度,有模有样地干了起来。
第三次吃硝结束后,杨老爹又备下一只铁锅,加入约一斤清油,加热使油温保持在40摄氏度左右,把皮子放进去,不停地推拉,使油均匀渗入皮板。过了一会儿,杨老爹拿出皮子,说:“油吃足了,行了,等阴干了,一张皮子就基本制作完成了。”
此时的皮子柔软、结实、有光泽,华军很兴奋,这些门道看似简单,实则都是杨老爹多年总结的经验,非同小可。华军心里一时感激得不行。
第二天,杨老爹说:“华军,你替我跑一趟,把硝好的皮子送给客户。”
华军自然应允,可接过皮子的一刹那他发现不对劲:手中的这张皮子有点儿小,也没有昨天那张光亮。
华军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腔:“杨老爹,这皮子您会不会拿错了?”
杨老爹斩钉截铁地说:“怎么会呢?我制皮子几十年了,从没出过差错,再说我家里就这么一张皮子,没有第二张,怎么会错?”
华军没主意了,杨老爹正要把皮子往袋子里装,华军急促地说:“杨老爹,您昨天硝皮子时我看皮子光滑得很,一点儿暗斑也没有,可这张下沿有一块小小的暗斑。”
杨老爹脸冷下来了:“我让你送货而已,哪来这么多话?”
见杨老爹发怒,华军慌了,可仍坚持说:“杨老爹,这样做会砸了招牌的。”
杨老爹停下手头动作,说:“好吧,你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实说吧,算你眼尖,我确实换过皮子了,谁让昨天那张太漂亮了呢。你是因为昨天亲手做了皮子所以才会发觉,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华军,在我们这个行当,这样的小伎俩算不上什么。”
华军低下头,半晌才开腔说道:“杨老爹,我还是认为不妥。”
杨老爹眼就瞪起来了:“你是师傅我是师傅?你再犟的话,咱们的师徒之情到此为止!”
华军不吱声,那样子显然还是不肯低头,杨老爹脸都黄了,转而一声叹息:“我服了你这个犟种了,好了,我不换了。明天你照常来!”
第二天一大早,华军就屁颠屁颠地过来了。今天学什么呢?只见杨老爹递过来几个铁夹子,说:“你上山下套子去,逮一两个活物来,我从头到尾教你制皮子。”
华军一愣:“杨老爹,下套子太危险了,先不说可能会套住人,套住国家保护野生动物也不行,那是犯法。”
杨老爹眼一瞪:“哪管得了那么多?你要知道只有野生动物的皮制成的皮子才能卖出高价。你学成手艺后会有好多人送来来路不明的动物请你制皮子,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渠道接触到野生动物,到那时这样的活儿你接还是不接?不接,不仅挣不到钱,以后也没人找你干活儿了;接了, 既能挣大钱,还能打响招牌。记住: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华军吭哧着说:“为什么一定要野生动物呢?现在家养的动物可多了……”
杨老爹厉声断喝:“野生的皮子更暖和更有弹性更有光泽,懂不懂?黑市里一张野皮子顶好多张家养皮子哩。我说华军,还没怎么着哩,你就学会跟我顶嘴了?我看你不是来跟我学手艺的,而是存心来气我的,是不是?”
华军脸色煞白,低头不敢吱声,只听得杨老爹气得呼哧带喘的。半晌华军抬起头,声音虽小,但分外坚定:“杨老爹,我这人天生胆小,性格也软弱,就像面团一样,您一揉我就变成您想要的模样,但有一条底线我是万万要守住的,那就是法律。我长这么大,连红灯都没闯过,现在您让我逮野生动物,我……我真的做不到。”
杨老爹大怒,手指着门外:“你这样子,活该一辈子受穷!你走吧!”
华军一脸难过,朝杨老爹鞠了一躬。杨老爹闪身避开,不接受,华军只得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院门口,身后响起一声暴喝:“回来!”
华军转过头,一脸茫然。
杨老爹还是气哼哼的样子:“我叫你回来!”
在屋里,杨老爹坐着,华军站着,杨老爹说:“我让你过三关,第一关是屠宰关。这是必须经的一关,只有学会屠宰,你才晓得动物的生理结构,也才能取下完整的皮子,这是我这门手艺的基础,就像画人像的画家要先学会人体素描一样。就这一关,好多想跟我学手艺的年轻人就过不了,他们都觉得制皮子是件既挣钱又风光的活儿,杀猪宰羊又脏又丢人,哪肯弯下腰学屠宰?”
华军不晓得为什么杨老爹要跟自个儿说这些,杨老爹又说:“第二关是诚信关。一个人手艺再好,没有诚信肯定走不远。”
杨老爹喝了口茶,接着说:“刚才是第三关,也是最重要的一关,法律关。华军,干咱们这行,以后会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例如,你明明知道人家拿给你的皮子是偷猎来的,可给的钱很多,你做不做?更有甚者,出高价要你逮一只野生动物做皮子,你答不答应?在你之前,那些人在面对第二关、第三关的诱惑时,或欣然同意,或思考之后仍无法抵制心中的欲望,同意了我的要求,所以我至今没能收到一个徒弟。不讲诚信、敢违法犯罪的人,我怎能收他们为徒?”
杨老爹最后说:“你第一关过了,第二关、第三关的处理方式更是达到了我心中徒弟的标准,所以……还不拜师?”
华军恍然大悟,重重地跪倒磕头:“多谢杨老爹!不,多谢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