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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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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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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桥下的包子铺

南宁东盟商务区泛海大厦南侧的天桥下,有间包子铺。

我租住在大厦16楼,单身公寓月租1500元,水电全含,拎包入住,可洗衣做饭。

这一带是南宁的黄金地段,高楼林立,商贾云集。晚上夜市热闹,烤串摊、糖水铺挨着摆,人来人往像北京王府井的小吃街。

包子铺老板娘三十来岁,戴白帽子、红口罩,穿蓝布围裙,干活时马尾辫甩来甩去。她话不多,从早到晚在案板前忙:揉面、擀皮、包馅、蒸包子,偶尔用夹子给客人装袋。铺子里常响两个声音:微信到账的“叮”声,和她手机里的小说播讲声,音量调得低,混着剁葱花的“咚咚”响。

我一人住,懒得做饭,天天来吃。

铺子里有肉包、菜包、豆沙包、汤包、烧麦、蒸饺,还有卤茶叶蛋,都是江浙口味。肉包咬开有汤汁,菜包是青菜香菇馅,豆沙包甜而不腻,汤包得趁热吸汤,烧麦用糯米拌香菇,蒸饺配的韭菜鸡蛋馅。

我变着花样吃,周一肉包配豆浆,周二菜包加卤蛋,老板娘渐渐眼熟了,看我站蒸笼前,会抬下巴示意某格蒸笼:“烧麦刚蒸好,糯米粒颗颗分明。”她说话总带着股利落的劲儿,却从不多说半句,直到来铺子里两三个月后,才第一次跟我搭话。

那天我啃豆沙包,她递瓷盘时说:“哥总戴耳机,听书呢?”她的旧耳机线皮破了,铜丝露在外头,用胶布缠了几道。“在北京读书时买的,用了五年多。”她擦手时口罩滑到下巴,“以前在安徽当老师,备课听示范课用,后来……”话没说完,低头使劲揉面,案板拍得“啪啪”响。

隔周下雨,我躲进铺子吃蒸饺,她忽然往我碗里添勺醋:“哥,尝尝,这是我自己泡的小米辣。”筷子在醋碟里顿了顿,她低头擦案板:“我姓陈,以前学生都喊我陈老师。”案板角有半本旧教案,纸页泛黄,《背影》那页写着“教学重点”,字被面粉盖得模糊。她用沾面的手指敲教案:“现在都叫老板娘。”笑一声,继续包包子,手法熟练得像在重复某个刻进骨头里的动作。

梅雨天案板发潮,她支起旧电扇。我问怎么开了包子铺,她边往搪瓷缸里倒硬币边说:“婆家厂子说破产就破产,房子车子全被法院查封,一家子躲债躲得人影都不见,债主居然轮番堵到学校里,还是那些追债的人冷脸嚼舌根,说我老公早有过婚史,前妻没了,留下个女儿跟着爷爷奶奶过,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像个笑话一样被蒙在鼓里,老家是待不下去了。南宁熟人少,租了间小铺面——其实我从小在父母的包子铺里长大。”

硬币在缸底磕出细碎的响,缸角卧着枚生锈的平安扣。她忽然指着刚包好的肉包,指尖还沾着面:“我爸总说,肉包要捏十八道褶,菜包十三道,褶子匀了,包子才好看。小时候我在案板前打下手,总记不住数,没少挨骂。”

深秋傍晚,她给我装包子时,蒸笼的热气漫上来。手指在塑料袋上停顿两秒,她忽然低头看向那枚平安扣:“那时候刚知道怀上孩子,我在庙门口求了这个……”蒸汽糊住她的口罩,声音轻下来,“结果平安扣还没戴热乎,就接到法院传票。手术费是跟同事借的,去医院那天,我把平安扣摘下来塞进抽屉,再没戴过。”

“现在挺好,没人催债,铺子小,够吃饭。”她指尖划过扣面,锈迹蹭在掌纹里,“以前总想着考编、生孩子、住大房子,现在就想把面发好,包子褶子捏匀——这手艺是父母给的,不能砸了招牌。”

离开南宁那天,早上五点,包子铺灯亮着。她在揉面,围裙上沾着面粉,白帽子歪了也没扶。我把新买的耳机盒放在收银台,贴了张便签:“旧耳机该换了,别省。”她抬头看见我,忙拿纸袋装包子:“赶车吧?带两个菜包,刚出锅的。”

走到天桥上回头看,她正对着耳机盒发愣,指尖划过包装盒上的防伪封条。见我在桥上,她慌忙抹了把眼角,举起个刚出笼的菜包晃了晃,白帽子上的面粉被蒸汽熏得发亮。

笼屉掀开的瞬间,热气涌上天桥,模糊了她围裙上的面碱痕迹,却让那个悬在半空的包子格外清楚——十三道褶子均匀整齐,边角微微翘起,在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

南宁天桥下的包子铺,老板娘的新耳机应该早就用了。旧耳机或许还收在抽屉里,和教案、平安扣放在一起。就像她没说谢谢,我没说道别,这些都藏在那个黑色耳机盒里,藏在每天清晨的蒸汽和揉面声里,成了我和她之间,不必说破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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