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花语

庭院花语

早晨刷朋友圈，瞥见本地女作家新发的鲜花九宫格。水珠凝在花瓣上，煞是好看。她配文打趣："若是院里的花儿都会言语，家里怕不得闹翻天？"

今天正巧赶上立夏，老辈人常说"立夏雨潺潺，万物尽欢颜"，今春头一场雨，就这么不紧不慢地下着，雨丝在玻璃窗上洇出层层水痕，倒像是幅写意画儿。

正瞧得入神，母亲推门进来，鬓角沾着细密的雨珠，手里攥着牛皮纸袋，笑得眉眼弯弯："社区体检报告送来了。"十七项检查，就两三项指标略高些，医生说这是上了年纪的常事。看着母亲微微佝偻的背影，忽地想起她侍弄花草时，即便被玫瑰刺扎出血，也只是笑着摆摆手："不碍事的。"

院子里传来小孙女清亮的嗓音："太奶奶快看！睡莲又长高啦！"过去一瞧，水缸里，碧绿的茎秆托着圆叶子，水珠在叶面上滚来滚去，倒和小孙女登台表演时发梢上的汗珠一个样。母亲慢悠悠踱过去，蹲下身子，粗糙的手掌轻轻拂过水面："这场雨来得及时，等花开了，咱给它拍张全家福。"

雨渐渐密了，院里的花儿像是被唤醒了。芍药抖了抖缀满水珠的花瓣，艳得像新裁的绸缎，得意道："这场雨可算把我浇舒坦了！你瞧，作家拍照时快门按了好几下呢。"蓝雪花的花球随风晃悠，沙沙作响："就你爱显摆！昨儿小妹来浇水，还哼着儿歌呢。"

绣球花被雨水压弯了腰，不服气地嘟囔："你们就知道争宠。老太太天天天不亮就来松土，手上扎了刺也不当回事。"金银花的藤蔓缠过来，带着股淡淡清香："可不是，上次孩子他爷爷连夜开车回来，老太太怕吵醒小孙女，打着手电来浇水，那光在雨里晃悠，比月亮还温柔。"

薄荷叶子轻轻颤动："昨儿体检单掉地上，我听见老太太念叨，'可不能倒下，小孙女还等着我扎辫子呢'。"芍药的花瓣蜷了蜷："她总对着日历数日子，说等孩子他爷爷回来，要把体检报告当成绩单给他看。"

我望着那盆掉了瓷的搪瓷缸茉莉，老月季沙沙的声音又把我拽回了从前。老月季枝条轻晃，叶片摩挲着："你看这盆茉莉，还是你父亲小时候，你爷爷用这个搪瓷缸子栽的。那时候日子紧巴，你爷爷总省下自己的零花钱换花种。后来迷上养花，天天蹲在院子里捣鼓。你奶奶一开始还唠叨'能当饭吃咋的'，可看着你爷爷蹲在泥地里傻笑的模样，也跟着一起侍弄。每天天不亮，老两口就摸黑来浇水，还总拌嘴说谁浇得多。"

老石榴树也慢悠悠开了口："是啊，从带大你父亲，到现在照顾小孙女，看着咱们开花，就像看着孩子们长大。"

母亲正拿着水壶给茉莉浇水，布满皱纹的手突然停住了。她浑浊的眼睛盯着这盆茉莉，像是透过时光，瞧见了从前的光景。小孙女诺诺蹦蹦跳跳跑过来，拽着她衣角："太奶奶，你咋不浇啦？"母亲回过神，眼角闪着光，把水壶递给孩子："诺诺浇，太奶奶老啦，该看你们年轻人忙活咯。"茉莉轻轻晃动，几片花瓣飘落，倒像是在安慰人。

"太爷爷又在修花架啦！"诺诺突然指着院子喊。抬眼望去，父亲戴着旧草帽，站在木梯上敲敲打打。去年被台风刮坏的紫藤架子，在他手里慢慢有了模样。他那专注的眼神，和平日里守着这个家时一个样。

"小心些！"母亲端着绿豆汤快步走过去。父亲低头时老花镜滑到鼻尖，笑着摆摆手："不碍事！就快成了。"芍药急得直抖花瓣："老爷子，钉子歪了！"蓝雪花的藤蔓悄悄缠住松动的木板，金银花也伸开枝叶替他挡着阳光。父亲像是察觉到花儿们的"帮忙"，抬头笑道："你们这些小家伙，也来搭把手啦？"

到了中午，雨停了。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洗过的天空蓝得透亮。阳光抚过每一朵花，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芒。平日里最安静的睡莲，突然破水而出，宽大的叶片"啪"地拍在水面，惊起满缸涟漪。像是听懂了花儿们的提醒，父亲及时调整了锤子的角度。

等最后一根木条固定好，诺诺举着画纸跑过去："太爷爷，我把你画成花园超人啦！"父亲接过画，眼里满是欢喜："诺诺画得真好，太爷爷就是咱们家的花园超人。"

昙花在阳光里舒展叶片，声音轻轻的："人总想着搭个完美的花架，却不知我们每回摇晃，都带着他们掌心的温度。"

诺诺不知啥时候搬来画板，认真画着花影："妈妈视频时说，咱家的花比颁奖礼上的还好看！"母亲轻轻抚过芍药花瓣，眼角的皱纹里都是笑意："这些花儿啊，和老头子一样，都是家里的守护者。"

我翻出老相册，把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如今的庭院照，还有作家朋友圈的鲜花图摆在一起。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里父母不同年岁的模样，岁月留下的痕迹和始终不变的温柔，都清清楚楚。诺诺凑过来看，惊叹道："太奶奶以前真精神！太爷爷好帅！"母亲红着眼圈笑："老啦，还是花儿好，年年都这么精神。"我在评论区写道："原来每座庭院，都是会呼吸的家。那些热热闹闹开着的花儿，藏着岁月带不走的暖意。"

发完没多久，诺诺兴奋地说："爷爷，我们的花在和作家阿姨的花聊天呢！"窗外，阳光铺满庭院，花儿们轻轻摇晃，像是在讲着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细细想来，这些花儿哪里只是院子里的点缀？它们分明是时光的老伙计——看着父母的青丝慢慢染白，看着孩子从蹒跚学步到活蹦乱跳，也看着这一家子的日子，就这么平淡又热闹地过着。花瓣里藏着的那些故事，怕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比花儿开得还要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