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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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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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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的丝瓜

“数日雨晴秋草长,丝瓜沿上瓦墙生。”宋代诗人笔下的丝瓜,总带着股随性生长的野趣。如今瞧着南官河东岸自家小院西侧的砖墙,才惊觉这寻常藤蔓确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去年夏日随手撒下的几粒籽,没承想在无人照料的日子里,竟把光秃的墙面织成了绿网。

夏日浇水时,总觉得丝瓜喝起水来有趣得很。它真是在喝哎!那些藏在藤蔓里的细小脉络,像极了看不见的吸管,咕嘟咕嘟把水往肚里咽。浇完水再去瞧,梢头嫩叶上坠着亮晶晶的水珠,风一吹,便顺着卷须滚进土里,像是跟人捉迷藏。谁能想到,这些不起眼的小不点儿,日后竟能闯出这番天地。

那面砖墙直溜溜的,光溜得像块凝脂,指尖一碰就打滑。我不过拿根细竹竿斜靠着,权当给刚冒头的丝瓜苗搭把手。出差前,藤蔓才抽出两片嫩叶,颤巍巍攀着竹竿,像小孩子学走路,扶着墙都生怕摔了。心里直犯愁:就这么弱的苗,没人照料,怕是撑不过半月。

哪晓得回来一瞧,当场就愣住了。原本蔫头耷脑的丝瓜藤,顺着竹竿爬上墙头,又沿着光墙往上爬。凑近看,那些卷须跟小手指似的,一点点抠着墙缝里细微的凸起,硬是借着力往上挪。更绝的是,二楼拐角处,藤蔓突然拐了个直角,缠住塑料落水管,一圈圈螺旋着往上盘,管子上都勒出了痕。顺着落水管,它又荡到枇杷树、桂花树,最后竟翻过三楼露台的围栏!枯黄叶子混着新抽的嫩芽,沉甸甸的丝瓜垂在半空晃悠,倒像是得胜归来的将军,显摆着一路的战绩。

这场景,猛地就让我想起父亲的话:“丝瓜这东西,沾着土就能活。”二十多年前,老家院里的丝瓜藤也是这般硬气。那年台风“飞燕”发了狂,竹架子全掀翻了,可那藤死死缠住歪脖子枣树。父亲披着蓑衣冲进雨里,麻绳一圈圈捆在树干上,嘴里念叨:“这藤倔得很,只要有个攀附,准能挺过去。” 嘿, 果真,风雨一过,断成两截的藤又冒出新芽,卷须接着探路,找新的地儿往上爬。

记得那年秋收,我蹲在老院子的丝瓜架下写稿件,忽然听见“咔嗒”一声脆响。抬头望去,一根熟透的丝瓜从藤上坠落,正巧掉进脚边的竹篮里,惊飞了两只正在啄食的麻雀。母亲闻声赶来,捡起丝瓜笑骂:“这瓜懂事,晓得给读书人当‘镇纸’。”后来那截老丝瓜被做成了书签,边缘磨得发亮,夹在书页间沙沙作响,倒比商店里买的精致物件更有生气。

母亲常说丝瓜藤会“认路”。 你看, 老院子里,它能绕过石磨,顺着麻绳爬到屋檐;在南官河东岸的小院,它竟懂得借落水管、树枝当梯子。你说奇不奇?这些不会说话的藤蔓,像是心里揣着张地图,总能给自己寻条生路。

盛夏,藤上挂满青绿的丝瓜,看着就喜人。母亲清早摘瓜,露水还在瓜皮上打滚。削皮、切块,铁锅烧热了倒油,蒜末一下去,“刺啦”炸开香气,紧接着丝瓜入锅,翻炒两下就渗出奶白色的汤汁,像把月光熬进了菜里。撒点盐,滴两滴香油,热气裹着清香直往鼻子里钻, 就着白米饭吃下去, 再闷热的天,暑气也消了大半。

讲究些的吃法,还得是丝瓜毛豆汤。丝瓜切成薄片,毛豆粒丢进沸水里咕嘟咕嘟煮,煮到汤汁浓稠发白时,蛋液细细淋进去,眨眼就开出金黄的蛋花。撒把葱花,滴两滴香油,青白黄三色分明,鲜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老辈人常说:“三伏天喝上一碗,比啥消暑药都灵验!”

母亲还讲起她年轻时在田里干活的事儿。那时候割稻子,镰刀划破手、伤了脚是常有的。手边没药,就摘两片丝瓜嫩叶,放碗里捣碎,绿乎乎的汁液敷在伤口上,凉丝丝的,刺痛立马就轻了。“别看这汁水黏糊糊,止血消炎比啥都快。”母亲边说边比划,“布条子一扎,没两天伤口就长好了。”

母亲用丝瓜囊刷锅时,总爱絮叨:“现在的人瞧不上这些老物件,超市里花花绿绿的清洁用品,看着好看,用起来哪有这丝瓜囊实在?不伤锅、不掉渣,使完往通风处一挂,能用大半年。早些年做鞋子,剪成鞋垫垫在脚底,透气吸汗,走山路都不磨脚,比那些花钱买的洋玩意儿强多喽!”

深秋,丝瓜老了,母亲就把它们摘下来。坐在屋檐下,拿剪刀小心剖开,掏出黑亮的籽,放在竹匾里晒。晒透的老丝瓜,轻轻剥开外皮,露出完整的丝瓜囊。如今,我家厨房水池边,总挂着母亲拾掇的丝瓜囊。用它擦锅洗碗时,粗糙的纤维蹭着掌心,倒像是握住了南官河东岸小院里的旧时光,温温热热的。

今年惊蛰,我又在老地方撒下了丝瓜籽。看着湿润的泥土,仿佛已经瞧见嫩绿的芽儿顶开壳,颤巍巍地探出脑袋。丝瓜从破土到凋零,把自己活得明明白白——渴了就大口喝水,有缝就能扎根,老了还能派上用场。这藤蔓爬过砖墙、越过落水管,也爬进了我的心里,爬成了一段带着泥土气的乡愁 。

正如汪曾祺所说:“生活是很好玩的”,大概正因有丝瓜这般把平凡日子过出滋味的生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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