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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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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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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龙果

我住在东盟商务区公寓楼十六层,阳台不大,倒也被我拾掇得像个小花园。晨光透过三棱镜,在窗台投下彩虹,火龙果的尖刺裹着光斑,像支没燃尽的红烛。这宾阳红土养出的物件儿,躺在阳台花盆里,活脱脱一尊紫鳞罗汉。

来南宁两年,我才算是真认识了火龙果。早先在北方水果店瞧见它裹着紫红鳞甲,总觉得是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儿。直到宾阳的老陆往我冰箱里塞了半箱“金都1号”,这浑身带刺的家伙,才在我生活里扎了根。

火龙果身披紫红色鳞片,恰似一位从熊熊烈火中涅槃而出的老僧,鳞片排列规整,犹如岁月为其披上的袈裟,每一片都承载着生命的智慧与坚韧。那细密的纹理,仿佛是古老经卷上的梵文,记录着成长的修行。细雨轻轻拂过果皮,雨珠顺着鳞片的脉络缓缓滑落,在玻璃柜面上留下一道道宛如天书的痕迹,恰似佛语箴言悄然浮现。它静静伫立在那里,宛如参透世事的智者,周身散发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祥和与宁静,蕴含着生命的奥秘。

“放冷藏,一天啃一个。”老陆手指粗得跟老树根似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古辣香米的碎屑,摩挲着带露的果蒂说,“这是土里长的中药,败火通便灵着呢。”用刀一切开,紫红色汁液漫过青花碗沿,像极了家乡染红的春联。果肉里点缀着芝麻般的籽粒,轻轻一咬,籽粒在齿间“咯吱”响,甜里头带着点儿红土的香味,就像舌尖上绽起一串小而热烈的火花。

第二天清晨,卫生间灯光照在便器里,尿液竟显出奇异的绛紫色。我赶忙去医院,一番检查后,年轻医生拿着化验单,笑得咧开了嘴:“您这是把火龙果当成造影剂吃啦?”护士也忍不住笑,收拾器械时,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很。医生笑着宽慰我:“放心,等火龙果在肚子里消化完,明天尿就正常喽。”

老陆听说这事儿,特意送来两株幼苗,笑着说:“这火龙果的性子,跟你们里下河的莲藕一样泼辣。”他沾满红土的手指戳了戳花盆,“种下时刺朝下,就像你们里下河地区种藕芽朝上。”我看着三棱茎蔓在夕阳余晖里轻轻晃动,就像三支古朴雅致的禅杖,静静立在书案边,透着岁月积淀的宁静与深邃。火龙果的刺和莲藕的节,都是土地写给游子的家书——外头扎手,里头裹着绵密的甜。

一说到莲藕,记忆的门一下子就开了,把我带回那片广袤的荷塘。在那儿,莲藕就像一群灵动的仙子,在淤泥里悄悄生长。藕节一节连着一节,像是在讲着生命的传承。荷叶挨挨挤挤,给它们撑起绿色的华盖,荷花一绽放,就像少女的笑靥。中秋夜敬月光,藕节得留着顶芽,里头满是对土地的敬畏。

去年十月,台风“三巴”来了。埌东客运站低洼路段积了水,私家车在水面爬得像甲壳虫。朋友圈有人打趣:“东盟商务区的地下车库成水族馆啦。”我一下就想起宾阳火龙果田的排水沟,还有暴雨时老陆光着脚疏通的样子。

台风季的雨说下就下,城中村的路很快被淹,成了一片泽国。老陆的捷达车像头老水牛一样淌水过来,喊着:“宾阳的红土都浮起来喽!”他抱着纸箱冲进楼道,裤脚滴着泥浆,说:“这箱是给你留的,保鲜膜裹了三层。”打开纸箱,火龙果表皮挂着邕江的晨露,在日光灯下一闪一闪,像青秀山云雾的影子,恍惚间,就跟里下河垛田上的晨露一样透亮。

在宾阳的火龙果田里,我慢慢琢磨出这植物的脾性。暴雨砸在薄膜上“咚咚”响,三棱茎蔓悠悠地舒展着,像老僧入定,气根垂下来轻轻晃动,就像老道士手里轻拂的拂尘,透着超脱宁静。老陆指着远处被风雨压弯的支架说:“你看那些新芽,专在烂根的地方长。”我看着气根在风里抖,仿佛听见里下河采莲船划过荷塘的声音。火龙果的刺可不是凶器,倒像是老僧低垂的睫毛,轻轻碰着雨珠,温柔地抱着穿透云层的光。

如今阳台上,火龙果的藤蔓都攀过栏杆了。有天清晨,我冷不丁瞧见新枝上冒出些米粒大的花苞,这异乡来的小家伙,居然在水泥缝里稳稳扎了根。我切开最后一个宾阳果,紫红的汁漫过青花盘,竟闻到了里下河淤泥的腥气——原来两种水土孕育的东西,早在果肉里化成蜜了。

三棱镜慢悠悠转动,把火龙果的影子变成里下河那片星星点点的垛田模样,那承载着历史的农业文化遗产,静静说着从前的事儿。看着阳台上那株火龙果,紫红的汁液好像还在眼前流,和记忆里里下河的淤泥缠在一起,这可是生活给的特别礼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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