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到南宁,风都是温润润的。里头裹着酸笋的鲜辣气、老友粉醇厚的香,还有街边糖画熬出的甜丝丝味道,一股脑儿往鼻子里钻。本想着不过是走一趟寻常行程,路线早画好了,日程也排得满满当当,对这座城,只存了几分淡淡的念想。
哪晓得,刚一落脚,就撞进2025年邕江冬泳的热闹场子里。江面翻涌,像烧开的水咕嘟冒泡,欢呼声、击水声混着江风,劈头盖脸地扑过来。
本地人说,邕江早先叫“郁江”,民间传着“阿秀护珠”的古事——早年有个姑娘救了龙王之子,得一颗宝珠护佑两岸风调雨顺,贪心财主来抢,百姓合力击退恶人,宝珠化作江水长流不息。这故事听着像江面上的雾,朦胧却暖人心,倒让眼前冬泳的热闹添了几分古意。说来也巧,对岸龙母庙的香火正随着江风飘来,庙里供奉着邕江的守护神,与阿秀的传说遥相呼应,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千百年来对江水的敬畏与依赖。
这场意外,倒像是命运递来的请帖。随着冬泳的人潮,竟寻到了毛主席畅游邕江的旧址,一场与往昔相逢的奇妙旅途,就这么开场了。
向本地人打听旧址,热心的阿伯大手一挥:“去邕江大桥北岸!冬泳亭还立着呢!”顺着路寻去,江边立着一座六角飞檐的亭子,安安静静的,像个饱经岁月的老者。
亭子建于1974年,不高,才8.7米,占地不过22平方米,飞檐微微上翘,像是要兜住邕江的风,又像是想把过去的故事都藏住。跨进亭子里,董必武先生题写的“冬泳亭”匾额,字里行间透着古朴苍劲。立柱上的《题冬泳亭》铭文,早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可“盛会南宁主席临,邕江冬泳纪碑亭”这些字句,依旧硬朗,轻轻一念,那段峥嵘岁月就浮现在眼前。
邕江是壮乡的血脉,左江、右江、红水河在这里汇作一处,千顷碧波浩浩荡荡。扶着栏杆望过去,江水打着旋儿往前涌,江风“呼呼”地掠过耳边,恍惚间,当年的事儿就顺着风飘来了。听说主席上岸后只说了句“下决心就不冷,不下决心,二十几度也是冷的”,平平常常一句话,却沉甸甸的,哪怕隔着几十年时光,听了心里还是猛地一颤。江面上偶尔掠过几只白鹭,翅膀掠过水面的轻响,像是岁月留下的细碎注脚,将历史与当下无声串联。
正发着呆,江面忽地炸开一阵欢呼。抬眼望去,冬泳的人们在寒风和激流里舒展着身子:有人像离弦的箭,独自朝着远处游去;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边游边说笑,倒像是结伴出门的老友;还有年轻小伙子,专往浪头高的地方扎,溅起的水花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
人群里有位白发老汉,听说是从1958年就年年下水,像株生在江里的老芦苇,风再大也折不弯。看着他们奋力划动的臂膀,忽然觉得,往昔和今朝在这滔滔江水里慢慢叠在了一起——当年主席那份无畏的劲儿,压根儿就没散,顺着江水,流进了后来人的骨子里。这一幕与对岸晨练的老人、江面上捕鱼的小船相映成趣,共同勾勒出邕江畔鲜活的生活图景。
这场景,一下子勾起了儿时的回忆。那时候,村头打谷场放露天电影,荧幕上毛主席在邕江里挥臂击水,水花四溅,稳稳当当地朝着远处游。周围的大人们看得入神,小小的我虽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却把那个画面记在了心里。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一颗勇敢的种子,不知不觉间就发了芽。
1958年1月7日和11日,该是要被邕江记住的日子。65岁的毛主席在南宁开会,两次跳进12℃的江水里。头一回在刺骨的江水里游了半小时,第二回迎着风,一口气游出去2000米。这哪里只是游泳?分明是在向困难挑战,是对信念的坚守,还给那个奋斗的年头,添了一股子往前冲的劲儿。江水依旧日复一日地流淌,就像那段历史,从未真正远去,而是化作了这座城市的精神底色。
那年的纵身一跃,藏着大文章。新中国刚站稳脚跟,正鼓足了劲“超英赶美”,全国上下都在摸索着往前走。南宁会议上,大家为《工作方法六十条》争得热火朝天,主席这一跳,胜过千言万语——咱这新生的政权,既有开山辟路的勇气,更有从容面对风浪的底气。这一跃,成了时代的号角,催着无数人在奋斗的路上大步往前赶。
再看如今的邕江两岸,高楼一栋接一栋冒出来,霓虹灯把夜空都映亮了,城市的模样一天一个样。可有些东西,任岁月怎么冲刷,依旧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儿。
冬泳亭边上,年轻人“扑通”跳进水里的声响,和半个多世纪前的水花声,听着竟像是能重叠在一起;江面上,普通人奋力划水的身影,和当年伟人的从容,好似一脉相承的血脉。从1958到2025,从一个人的壮举,变成万人的传承,邕江的浪花翻涌不停,那份精神,早就融进了中华民族的骨子里。每一个跳进江水的人,都是在回应这份跨越时光的传承;每一次劈波斩浪,都是在践行那份永不褪色的信念。江堤上的垂柳新芽又绿,正如这传承不息的精神,在岁月里生生不息。
临走前,又一次踱进冬泳亭。邕江的水还是浩浩荡荡地流着,两岸的景致却早已换了新颜。不过没关系,这座小小的亭子,装得下厚重的历史;奔涌的江水,淹不掉往昔的豪情。靠着亭柱,仿佛又听见主席那带着湖南口音的话:“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这声音穿过岁月,清亮又有力,仿佛在说:新时代的浪潮再大,只要心里存着这份精神,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