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在县城小区购置带院的房子,满心欢喜在庭院种下牡丹与芍药。那时,我未曾料到,这两株花不仅融入日常生活,更成为探索人生真谛的引路人,开启我全新的生命感悟。
每年四月,小院成为牡丹与芍药争奇斗艳的舞台。牡丹率先绽放,蓬勃热烈,硕大花朵肆意舒展,瞬间吸引众人目光。行人总会不自觉驻足,摄影爱好者扛着“长枪短炮”赶来,只为定格这转瞬即逝的美。
“洛阳红”趁着晨露未晞,一夜之间,枝头便缀满层层叠叠的花瓣,厚实如凝固的时光,似天边霞光定格。微风拂过,传来金属碰撞般的脆响。花农说这是“憋着劲儿开”,我却觉得它像端庄贵族,将璀璨华彩积攒到最耀眼的登场瞬间。
望着院子里交替上演的花之盛宴,我的思绪飘回过去。20世纪80年代,《牡丹之歌》风靡,年幼的我第一次听闻牡丹之名,那时它只是藏在音符里的模糊概念。
1996年初秋,我因工作来到洛阳。这座城市仿佛弥漫着牡丹的馥郁芬芳,大街小巷,随便与路人攀谈,都能从他们眼中看到对牡丹的骄傲与热爱。我也听闻那个流传千古的传奇:武则天冬日醉后下令百花齐放,群芳畏于皇威竞相绽放,唯独牡丹坚守节气,拒不开花。武则天盛怒之下将牡丹贬至洛阳,没想到牡丹反而开得愈发娇艳,从此洛阳便成了牡丹的天下。这贬谪的敕令成了惊蛰的雷雨,让牡丹在洛阳的土壤里扎下更深的根系,与古都历史文化紧密相连。千百年后,站在牡丹花海里,我仍能听见那个倔强的声音:“时令之外,焉有荣华?”
唐代诗人刘禹锡在《赏牡丹》中写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首诗通过对比突出牡丹“真国色”的地位,描绘出花开时的盛况,也让我理解了洛阳人对牡丹的深厚情感。牡丹,早已不只是花卉,更是一种精神象征,承载着千年文化传承。
后来我到北京,住进芍药居。起初,我竟以为芍药只是药店里的草药,没将它与眼前花卉联系起来,也不知它背后的浪漫故事。每日忙碌奔波,忽略了地名与花卉的联系,如今想来十分遗憾。
直到拥有自己的小院,打算栽种象征富贵的牡丹,向养花朋友请教时,他笑着说:“院子不大,种一棵牡丹即可,再搭配一棵芍药,堪称绝配。”我一脸茫然,疑惑道:“芍药竟是花卉而非草药?那北京的芍药居,莫非因昔日芍药遍地而得名?”朋友笑得前仰后合,我的脸瞬间涨红。不过也多亏这份尴尬,开启了我探索牡丹和芍药世界的大门。
说起北京与牡丹芍药的故事,同样有趣。相传乾隆前往太阳宫上香,路过一家小店,店内开满娇艳芍药。一位老者正悉心照料,乾隆想到后宫娘娘喜爱芍药花蜜,一时高兴,便赐名“芍药居”。太阳宫则是乾隆巡游时,被日出壮丽景色震撼,当场赐名,村民为感恩修建太阳神庙,地名沿用至今。这些故事,彰显了花卉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它们早已融入日常。
宋人笔下“芍药樱桃俱扫地”,原是怜它花期太短。而我,独爱它凋零时的决绝:不似牡丹那般壮丽谢场,而是花瓣携着露珠,井然有序地蜷缩,宛如蝴蝶静候时机,准备再次展翅。
院中那株单瓣白芍药,总在牡丹谢后独自开着,像是遗落在尘世的白绢,连风都舍不得惊扰它的寂静。宋代诗人苏轼曾写道:“芍药樱桃俱扫地,鬓丝禅榻两忘机。”这句诗描绘出芍药的柔美风姿,也道出古人对自然之美的向往。芍药,不仅是花,更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对平凡生活的热爱与珍视。
牡丹贵为“花中之王”,植株高大挺拔,枝干粗壮有力,叶片宽大舒展,边缘呈波浪状,浓郁深沉的绿仿佛大地孕育的珍贵翡翠。花朵硕大,直径超二十厘米,重重花瓣犹如精心织就的绫罗绸缎,柔软且富有质感。花色丰富,红的似燃烧的烈火,粉的如天边的云霞,白的像冬日的初雪。四月下旬,春风拂过,牡丹在枝头傲然绽放,层层花朵簇拥,尽显雍容华贵,将春日烂漫推向高潮。
芍药如婉约佳人,植株低矮,枝干纤细有韧性,叶片狭长精致、脉络清晰,透着灵动之美。花朵虽不及牡丹硕大,形态却多样。单瓣清新雅致,宛如出水芙蓉;重瓣繁复华丽,恰似匠人工笔,尽显自然精妙。花色缤纷,浅粉、深紫、乳白,每种都散发独特魅力。花瓣呈柔和曲线,边缘微微卷曲,仿佛被温柔之手精心雕琢。五月上中旬,牡丹绚烂渐谢幕,芍药悄然登场,以温婉延续春日最后的浪漫。
牡丹花期在4月中下旬,芍药在5月上中旬盛开,二者花期相差约15天,正如古人所言:“谷雨三朝看牡丹,立夏三朝看芍药”。牡丹雍容华贵、端庄大气,芍药偏妖娆妩媚,各有千秋。庭院栽培手册里,它们被列为“接力选手”。当牡丹的秾华在四月末达到沸点,芍药则从土壤中汲取最后的滋养,缓缓释放整个春天积攒的胭脂红。
从花期来看,牡丹四月下旬盛开,把春日烂漫推向高潮;芍药五月上中旬才慢悠悠绽放,像是接了牡丹的接力棒,延续春天最后的浪漫。这前后脚的开花时间,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演出,配合得严丝合缝。这里面的奥秘,恰似人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花期”,有的人早早崭露头角,像牡丹在春天伊始就惊艳众人;有的人经过岁月沉淀才慢慢散发光芒,似芍药在牡丹之后登场,却同样精彩。我们都在自己的节奏里,绽放着独特的光彩。
就拿洛阳牡丹园来说,这里是牡丹的王国。一进园,大片“洛阳红”撞进眼帘,像天边着了火的晚霞,红得夺目热烈,花瓣厚实丰盈,边缘轻轻卷曲,宛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风一吹,花朵互相碰撞,“沙沙”作响,仿佛诉说着洛阳千年的历史与故事。
再往里走,是一片“姚黄”,这可是牡丹之王,高台上的“姚黄”布局暗合天道,如披甲的将军,统领着千军万马的花浪;低洼处的“霓裳羽衣”芍药则似浣纱少女,手持团扇轻摇。最妙是雨后初晴时,牡丹花瓣上的水珠像碎钻缀满皇冠,芍药叶片的积水却化作翡翠耳珰——两种美从不相争,却在同一个画框里完成了对春光的终极诠释。
园区里,牡丹与芍药相互映衬,牡丹快谢时,芍药正好盛开。芍药植株低矮,花朵小巧,粉色似少女美梦,白色如冬日初雪,在微风中轻晃,让人心醉。园子依地势高低错落栽种二者,高处牡丹如贵妇俯瞰,低处芍药似少女依偎。小径蜿蜒花海间,游客仿若行于流动画卷。旁有溪流,水面倒映花朵,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生活中,我们亦如这些花儿。每个人性格不同、价值不同,或像牡丹般耀眼,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稳占社交C位;或像芍药般含蓄,默默散发着自己的魅力。我们无须嫉妒他人的辉煌,只消在各自的位置上静静盛放,绽放那份专属的绚烂。
就像园林里的牡丹和芍药,各有各的美,相互映衬、相互补充,才构成了这令人陶醉的美景。我们要学会欣赏他人的优点,尊重每个人的独特之处,让彼此的光芒相互交织,共同绘出这绚丽多彩的世界。
白居易的“花开堪折直须折”,在我看来未免太过急切。那些被折下的花枝,固然能在瓶中延续片刻绚烂,却再难尝泥土深处的芬芳。倒不如学院中的牡丹与芍药:前者把盛放刻进基因,后者将温柔藏进骨血。当暮春之风轻轻掠走最后一瓣芬芳,它们便悄然将过往镌刻于年轮深处,静候来年春风的再次邀约。
生命的短暂与美好,恰似这花开花落,虽转瞬即逝,却足以让人铭记一生。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花期”中,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光彩,而这,便是生命最美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