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似倒扣的炽热熔炉,天地被炙烤得几近沸腾。白日里,火球般的太阳高悬,肆意烘烤大地,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难耐暑气。即便夜幕降临,暑气仍如密不透风的巨网,紧紧裹住世间万物,令人窒息。窗外空调外机嗡嗡作响,送出的丝丝凉意,藏着的何止是温度的更迭?
前日午后,小孙女和奶奶急匆匆抱着元宝冲进家门。这只收养不久的小狗,因我不太喜欢宠物,一个月前被安置在姑奶奶厂里。小孙女满脸通红,汗珠顺着发梢滚落,怀里的元宝耷拉着脑袋,粉色舌头几乎垂到胸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仿佛在倾诉酷热的难耐。
我下意识皱眉:“不是在厂里养着吗?怎么带回来了?”
“爷爷,今天实在太热了!”小孙女眼眶瞬间泛红,小手轻轻摩挲元宝发烫的脊背,带着哭腔说,“姑奶奶厂里只有小风扇,根本不管用,我一路上都担心它中暑,一刻都不敢耽搁……”
妻子在旁轻声劝:“孩子也是担心,就让元宝在这儿歇会儿吧。”
看着小孙女满是担忧与焦急的泪眼,拒绝的话卡在喉咙。我无奈叹口气:“下不为例啊。”小孙女立刻破涕为笑,小跑着将元宝安置在空调房,仔细铺好小垫子:“快凉快凉快,可把我急坏啦。”
小孙女进了空调房,一会儿给元宝端水,一会儿又轻轻抚摸它,嘴里还念叨着:“元宝不怕,咱们在这儿就凉快啦。”妻子看着这一幕,笑着说:“这孩子,对元宝真是上心。”我也不禁微笑,夏日的闷热似乎在这温馨一幕中淡了几分。
入夜,全家人围坐客厅。燥热难耐,我迫不及待将空调温度调到最低,冷风扑面而来,整个人仿佛坠入冰泉。
妻子见状,微微摇头:“温度调高点,别贪凉。”我满不在乎:“热了一整天,就想赶紧降降温。”
父亲接过话茬:“你们年轻人啊,总觉得自己身体扛得住,等老了就知道后悔咯……”说着,下意识揉了揉膝盖。
我想起自己深夜被关节痛折磨,默默将温度调高两度。
小孙女像个好奇的小精灵凑过来:“爷爷,为什么要调温度呀?”我微笑着刮刮她的鼻尖:“宝贝,就像烧水不能一直猛火,做事得留有余地。太凉的风,会吹疼身体呢。”她似懂非懂点头,眼中闪烁好奇光芒。
思绪飘回去年夏天酷热午后。四点的太阳如烈火炙烤大地,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电话传来:“快回来!你爸中暑了!”我的心猛地一紧,一路闯红灯往家赶。
远远见父亲半瘫在三轮车旁,脑袋无力垂着,如滩软泥般瘫倒在地。我飞奔过去,大声喊着:“爸!爸!你怎么了!”父亲眼皮微颤,干涸嘴唇翕动,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没事,别担心……”他掌心滚烫,烫得我心里一揪。
在医院,父亲躺在病床上,我自责地说:“爸,天这么热别出去了。”父亲虚弱地笑笑:“孩子啊,我这一辈子都忙惯了,一停下来反倒浑身不自在。”
此后,全家更关注父亲身体,父亲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拼命。
暮色渐浓,记忆回到童年夏夜。
“走咯,去桥头乘凉!”母亲笑着卷起磨得发亮的草编凉席,我和弟弟兴奋地举着带豁口的搪瓷缸,追着蝉鸣,一路欢叫着奔向村头石拱桥。
到了桥上,弟弟迫不及待地躺到凉席上,指着天空:“哥,你说那星星为啥一闪一闪的?是不是在跟我们打招呼?”我学着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因为星星在跟我们玩捉迷藏呢。”
父亲把掉漆的收音机放在桥栏上,传出的评书声在晚风中飘荡。母亲坐在一旁,手中的蒲扇轻轻摇动,扇面的补丁偶尔扫过我的小腿,带来一阵酥痒。我忍不住扭动身体,笑着说:“妈,好痒呀!”母亲微笑着:“别动,给你赶蚊子呢。”
小时候,正值暑假,每天中午我都会给在三里外米厂码头扛稻包的父亲送午饭。烈日高悬,大地仿佛要被烤化,我提着饭菜,走在被晒得滚烫的路上,远远就瞧见米厂码头父亲忙碌的身影。一袋袋沉重的稻包压在他宽厚的肩上,他脊背微弯,脚步略显蹒跚,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滚落,湿透了他的衣衫。
我走到父亲身边,心疼地说:“爸,先吃饭吧,天太热了,歇会儿。”父亲直起腰,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汗,憨厚地笑着:“好,正好也饿了。”他接过饭菜,坐在一旁的阴凉处吃起来。旁边有工友劝道:“歇会儿吧,这么拼命干啥。”父亲一边扒拉着饭,一边说:“家里一大家子都靠我挣点钱,不拼不行啊。”
傍晚,父亲干完一天的活,拖着疲惫的身躯,沿着尘土飞扬的小路往家走。他总会拐进街边一家小店,在冰柜前犹豫一下,掏出钱买两根冰棍,小心地放进工具包里。
父亲推开门,我和弟弟像欢快的小鸟飞奔过去。父亲笑着从工具包里拿出冰棍:“快吃,解解暑。”我问:“爸,您怎么不吃?”父亲摸摸我的头:“我不爱吃,看你们吃我就开心。”
父母用行动,在酷热夏日为我们营造清凉温馨。
生活何尝不是如此?在忙碌中,我们常忘给自己留缓冲,如酷热时贪凉将空调开到极致,忽略过犹不及。或许,真正的人生智慧,是在热烈与冷静间寻得精准刻度,让生命张弛有度。我们应珍惜如童年夏夜般的美好,理解父母艰辛,追求目标同时,关注身边美好,把握生活温度,让人生充实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