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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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带诺诺去水上森林公园。木栈道沿着林间的小河架设，脚下的水悠悠淌着，水面漂着枯荷叶，蜷着黄边像旧棉絮，风一吹，叶梗在水里轻轻晃。诺诺蹲下来戳枯叶：“爷爷，这小河里的荷叶干巴了，不会开花了吧？”
我蹲她身边：“这是林子里小河的荷叶，还没醒呢。离这不远有片万亩荷塘，暑假去那儿，荷叶能长到比你头还高，荷花一朵比一朵艳。”她眼睛一亮：“拉钩！到时候问荷花，冬天是不是躲水里睡觉了？”
我勾住她的小拇指，她用力拽：“盖章！不准忘！”风卷着水草腥气，枯荷叶“沙沙”应和。她摘下卷边枯叶，捋了捋夹进兜：“这当‘小河门票’，夏天给万亩荷塘的荷花看～”
蝉刚叫，诺诺举着画本闯进院子。封面上画着连片的绿，绿海里浮着粉点点，是照着兜里那片枯叶的样子画的。“爷爷你看，”她把画本拍在我膝盖上，“我给万亩荷塘的荷花画了睡衣！再不去，它们该等成皱巴巴的老奶奶啦。”她辫子上别着那片枯荷叶——边缘都卷了毛边，却被她宝贝了小半年，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我拎起她的小水壶：“给荷花的见面礼带了吗？上次说好的‘门票’可别忘。”她赶紧从兜里掏出颗玻璃珠：“带啦！这是我最亮的星星，送它当床头灯！”
车过里下河的堤坝，风里飘来甜丝丝的香，和三月的水草腥气完全不同，像刚蒸好的藕粉圆子，热乎气裹着甜。诺诺扒着车窗，鼻尖都贴在了玻璃上：“爷爷快看！望不到头的绿！比森林公园小河的枯荷叶热闹多啦！”远处的万亩荷塘铺到天边，荷叶挨挨挤挤，像奶奶纳鞋底时铺的棉絮，绿得扎实，风过时掀起一层层绿浪。“那是荷田在等咱们呢，”我指了指田埂上的木牌，“你看‘万亩荷塘’四个字，是不是像荷花写的请柬？”她把玻璃珠贴在车窗上：“让星星先去报信，说带‘门票’的小客人来啦！”
踏上荷塘的木栈道，脚底下“咯吱”响，比森林公园的栈道更软。新荷举着尖尖角，晨露在叶面上滚，像刚从井里吊上来的水桶，晃悠着亮。诺诺伸手去接，水珠“咚”地落进手心，凉得她“嘶”地吸了口气，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爷爷！荷花给我送冰块啦！比冬天的雪球还凉！”话音刚落，一条小鱼从叶底窜出来，尾巴扫过水面，溅起细小花。“你听你听，”她把耳朵凑到水边，“小鱼在说‘这是荷花冰箱里冻的，专门招待带门票的客人’！”栈道下的水清澈见底，能看见荷茎在泥里悄悄扎根，像串在水里的绿珠子，比森林公园小河里的枯茎壮实多了。
租了小木船往荷丛里划，橹声“吱呀”地摇，惊起几只蜻蜓。荷叶挨挨挤挤擦过船帮，叶面上的绒毛蹭得手痒痒。诺诺突然指着一朵带褐纹的荷花尖叫：“爷爷！荷花脸上有笔画！是不是它自己画的眉毛？还是被蚊子叮的包？”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摸花瓣，纹路弯弯曲曲像小虫爬过。“是位画竹子的老爷爷画的，”我说，“他当年蹲在这万亩荷塘边看了七天七夜，画到兴头上，墨汁滴在花瓣上，就长在里面了。”
“他为什么不回家画竹子呀？”她把下巴搁在船舷上，脚丫在水里晃悠，溅起的水花打在荷叶上，“啪嗒啪嗒”像在拍手。“大概是被荷花迷住了，”我摘了片卷边的小荷叶递她，“你看这叶子上的绒毛，像不像给水珠铺的小床？老爷爷当年肯定也这样盯着荷叶看，忘了回家。”诺诺把荷叶顶在头上当帽子，突然压低声音：“我知道了！他是怕这么大的荷塘太孤单，来陪荷花说话的！就像我怕你孤单，天天给你讲幼儿园的故事！”
船娘划着橹说：“咱们里下河人靠荷吃饭，做藕粉圆子要藕粉裹着，蒸肉要荷叶垫着，连泡的茶都是荷叶尖炒的。”诺诺立刻从兜里掏出块饼干：“那我把饼干放荷叶上，是不是就变成荷花味的了？我要留一半给画竹子的老爷爷，他当年肯定饿坏了。”她把饼干掰成两半，一半放在荷叶中心，用细荷茎轻轻压住边角，一半塞给我：“爷爷你也吃，这是荷花分的下午茶。”
凉棚下的荷花酥冒着热气，甜香混着荷香漫开来。卖点心的阿姨说：“这酥饼的藕粉，就是咱们荷塘里的老藕磨的。”诺诺咬了一口，酥皮簌簌掉在蓝布裙上，却指着里面的蛋黄碎喊：“爷爷快看！里面有小太阳！是荷花把阳光藏进去了！”我帮她擦掉嘴角的酥皮：“对呀，就像它把故事藏在花瓣里一样。”她赶紧把剩下的酥饼掰了一小块，小心放在荷叶上：“我也给荷花留个故事，明天它醒了就能看见。”
临走时，诺诺把那片带褐纹的荷叶折了折，塞进画本，又掏出三月在森林公园小河边捡的枯荷叶，一起夹了进去。“这样荷花就知道我没忘约定啦，”她拍着画本说，“枯荷叶是门票，新荷叶是礼物。明年我带新画来，给它讲我的新故事，还要问问它，冬天在水里睡觉，盖不盖荷叶被子。”
回家路上，她抱着画本在副驾睡熟了，嘴角沾着点酥皮的黄，手里还攥着那颗玻璃珠。夕阳把万亩荷塘染成暖红，叶影在车窗上晃，像谁在轻轻翻书。风里的荷香跟着车走，混着里下河的水汽，像没说尽的话。
后来整理她的画本，发现那片枯荷叶下藏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荷花晚安，我带门票来过啦。记得盖好被子哦。”旁边画了个小太阳，太阳底下，一朵荷花举着荷叶，荷叶上躺着那片枯荷叶——原来孩子的世界里，约定真的会发芽，就像三月的枯荷叶能等出夏天的万亩荷塘，藏在时光里的陪伴，也能长成心里的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