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家兄妹三人，我是老大，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初中毕业那年，我未能考上高中。当时，弟弟妹妹都在上学，家中缺少劳动力，父亲不愿再让我继续读书，想让我跟着他下田干活、打工挣钱。母亲却极力阻拦，称孩子尚小，不读书将来难有出息，还拉来我的两个姨姨一同开导父亲。母亲身形消瘦，可她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坚定，犹如寒夜中的烛火，倔强地燃烧着。最终父亲拗不过母亲和姨姨们的劝说，我才得以重回学堂。

小时候，家里一贫如洗，缺衣少食，由于营养不良，母亲生下我们姊妹仨后，患上了脑神经衰弱症，身体孱弱，时常卧病在床。我放学回家，常常看到母亲躺在炕上。她面色蜡黄，双眼深陷，却总是在看到我时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每当见到母亲生病，我大气都不敢出，主动找活干。调煤、洗锅、洗衣服、扫院子，倒是让我自幼养成了爱劳动的习惯。母亲虽然体弱多病，但在凭工分吃饭的年代，她深知父亲一人干活养活一家五口的艰难。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为了我们能安心读书，母亲身体稍有好转，便下地劳作，顶风冒雨，忙碌于田间地头。除了过年，平常我从来没见母亲穿过新衣服，即便是过年时穿上新衣服，也总是在待完亲戚的大年初五六日就脱掉了。平日里，母亲总是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而那些旧衣，大多也是拾穿的我小姨姨的，那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单薄的身上，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她吹倒。她也舍不得吃，在院子里养了一群鸡，把积攒的鸡蛋卖钱给我们兄妹仨交学费，饱尝了生活的艰辛。

从那时起，我幼小的心灵便对母亲充满感激，觉得母亲非常伟大。重返学堂后，或许是为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抑或是为了报答母亲，我学习格外努力，最终以优异成绩考入县城高中。高三那年，弟弟初中毕业，父亲终究狠下心来，没让弟弟继续读书，而是跟着他下田劳作。怎奈我天性愚钝，且严重偏科语文和历史，1994 年高考落榜了。不久后，省城师范大学给我寄来一份自费录取通知书，母亲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极力劝说父亲让我上大学。父亲望着录取通知书上每年 3300 多元的学费，无奈地看着母亲那充满期望的眼神和可怜巴巴的我，将录取通知书揉成了一团……

我知道我此生再无重返学堂的机会了。好在我上学时喜欢写作，读高中时，曾在《中学生知识报》上发表过诗歌，还获得过一次全国中学生征文大赛优秀奖。此后，我一边跟着父亲劳动，一边坚持写作，渐渐有了一些小成绩。2005年，经县文联老师举荐，我进入县城某警局写材料，那年我已经30岁。数年后，又进入晋能控股集团某煤企行政办公室工作，生活总算稳定下来。

母亲今年已经77岁。我的父亲于2019年去世后，母亲一直独自生活。疫情期间，母亲感染了肺炎，在医院治疗了一个多月才康复，但此后身体大不如前，记忆力、听力严重衰退，但她从不叫苦喊痛，依旧独自忙碌着。从医院回来后，为给母亲养肺，我每月都会买300多元药，母亲询问价格，我谎称不贵，也就几十元。有一次妻子到母亲家，无意中说漏了嘴，母亲嫌药太贵，不让我再买，我自然不会听从母亲的，继续给她买药回去，但母亲却将药量悄悄减少，一个月的药喝成了两个月……

2023 年，小女儿到陵川县城读高中，妻子跟着去县城给女儿做饭，大女儿在另一座城市读大学，家里只剩我一人，每天下班回家都得自己做饭。母亲得知后，开始每天晚上为我做饭。我不愿给母亲添麻烦，不同意她这么做。但母亲很执拗，每天一到下班时间，就会给我打电话：“云，今个我烧了韭菜盒，来吃吧！”而且每天换着花样吃，今个拽拉面，明个烙油馍，后个烧韭菜盒……想尽办法让我吃得舒心满意！每次去吃饭，母亲总是给我盛得满满的，吃面时筷子都挑不开……我只能噙着泪默默吃着。在母亲眼中，我永远是儿时她那个吃不饱的儿子……

母亲因为耳背，每次我站在门外，都要使劲拍着大门大声喊：“妈——妈——”总要叫好几声，母亲才来开门。我愿意这样大声呼喊，我深知，每喊一声，就会少一声！每次到母亲家，母亲的眼神里总是流露出高兴的神色。我明白，那是母亲看到自己孩子时的兴奋，是盼望儿女在身边多待一会儿的期盼。每次我走的时候，母亲一边叮嘱我“开车慢点，路上操心”，一边站在街口，目送我远去。看到母亲那依依不舍的眼神，我心中也是万般不舍。母亲一生勤劳，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妹三人拉扯大，如今老了，又疾病缠身，可惜我们为了生活，无法时常陪伴在她身旁。

母亲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能讲许多蕴含人生哲理的家常俚语。她常常教导我们：“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一辈穷”“力气是奴才，使了还回来”“赌博钱，尿圪圙”等等，这些话语一直伴随着我，让我受益终身。直至今日，我依然依靠写作维持生活、养家糊口。父亲在世时，常与母亲提及不让我上学的事，满心愧疚，也常对我说：“你能有今天，多亏了你母亲，亏了你会写字！”

高尔基说：“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是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若要说感谢，我最应该感谢的便是我的母亲！如果没有母亲，我就上不了学，也就不会有我的写作，不会有现在的工作，不会有如今的一切……

母亲就像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岁月的风雪虽让她枝干斑驳，枝叶稀疏，可她依然努力地伸展着，用那所剩无几的力量为我遮风挡雨，洒下一片阴凉。我愿化作一只守护的飞鸟，在她的枝头栖息，用我的温暖与陪伴，回报她无尽的慈爱，直至时光的尽头，与她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2024年4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