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漆黑,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母亲带血的尿液在脑海里反复,昨天她老人家上楼梯一个台阶喘歇一次的情景,不禁又一次让我掉下了眼泪。
今晚间给爱人打电话,说带孩子一同去工地看望他,却被工地隆隆的机械声打断,只隐约听得他讲:“刚开工不久,太忙了,别过来了。”这倒是在我的估计范围内,因为我在工地呆过的,真的要是忙起来,那确实是白天黑夜连轴转,一天见不着他人影儿,回来躺倒就睡,爬起来就走。有时在想:他们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日没夜地干活,到底图个啥?为了家里的老婆孩子?为了那碎银几两?应该更多的是为了那份社会和家庭的责任。忍受着凄风苦雨,孤独寂寞,但依然一路前行,干完这个工程,风尘仆仆去下一个工地,几十年如一日,用他们的话说,早已习惯,就应该如此,从几年前我再一次地参与其中,深深地感觉到了他们的付出和伟大,但我总也不知从何入手,更不知用怎样的语言来表达对他们的敬仰之情。
两颗安眠药服下,仍瞪着豆大的双眼,没有一点睡意,随手拿起床边的书,胡乱翻着,没有此时能看得下去的文字,自己没能拦住自己,拿起了手机,突然《戈壁母亲》中建地窝子的画面吸引了我,这是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当时我就哭得稀里哗啦,这场面与建筑工地的场景不差上下,一样的贫瘠,一样的穷困,一样要首先建家建线,一样的不适合女同志,可刘月季一人从老家带着两个孩子,途中又收养了一女儿,来到新疆找丈夫,凭借一手好农活练就的本事,所有建的地窝子里她家是最好的,并且还叮嘱两个儿子去帮助丈夫又娶的女人干活。刘月季不仅活儿做得好,能干,还像大地一样宽容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我的母亲也一样,像中国成千上万的母亲,她不计较二爷家因为一些小事与我们家闹得不和,在二奶奶过世在外面,回村的当晚母亲一样把家里所有的白面做了面条来招待。
孟苇婷在坐月子前想洗个澡,去找刘月季打水,太晚了已经没水,她自己驾车去河边拉水、烧好水,又亲自帮着洗澡,看到这里想起了去新疆一项目检查工作时的情景。项目总工无意间说起,根本不敢让老婆孩子来探亲,方圆百里,只有他们,驻扎在这里的近100人的工程人员,除此之外,看不到人烟,他们刚来时,没有水,吃的水都费劲,更别说洗澡了,现在把水引过来了,他关切地告诉我,中午去洗澡,水热。我已经三天没洗头、洗澡了,中午吃过饭,开心地去了,用手试水温,仅能算是不太冷吧,看看热水器上显示的水温也只是27、28度,29度都一跳而过,我不停地放水,心里很是心疼这么多的水白白流走,只好赶紧穿好衣服,接了一些水勉强洗了个头。后来他们才说,二十七八度已经是最高的水温了。在这么艰苦的地方,能有像刘月季那样的大姐关心,太好了,她能给周围人适时的温暖。记起小时候我们村学校里缺老师,母亲上过高小,就主动来教书,有残疾的小朋友,她会每天放学后送回家,有不舒服的学生,她会亲自去家里照看,有的小孩子学不会,她从不嫌弃而是放学后留下来给吃“偏饭”,后来母亲积劳成疾,没法再去给学生们上课,那年中秋节前,孩子们一起来家含泪看望母亲,月圆当天,我家门口悄悄放有三袋月饼,不知是哪个小孩子,还是村民们给放的,后来听村民们说,知道母亲不会收,但他们又想不出怎样感谢母亲,才不进家悄悄放下的,因为母亲把村里的小孩子都当自己的娃一样管,一样教。
眼前展现他们行军要去往下一个地方开垦建设,长长的队伍,一行人走过,尘土飞扬,刘月季逼着自己的大儿子让喊爹,要不她就不使儿子送来的毛驴,不接受儿子的这份孝心。思绪不自觉地回放我们往新疆项目一路上的情景: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荒漠,起初想,只要到了工地,就可能见到姐妹们,就可以一起说说话,越走越看不到人,路上的车也越来越少,再往远望,目及的尽头天地连成一片,不知为何脑海里冒出一句“天苍苍,野茫茫”,是否有风,还没来得急感受,草,远处近地绝对没有,牛羊就更不可能“现”了,才后知后觉,“野茫茫”的“野”是碧绿的原野,那是阴山下,是内蒙一带。应该是“黄沙万里长”,是甘肃一带的沙漠,这里跟那里也不一样……钟槐不情愿地喊了爹、道了别,作为师长的钟匡民,其时的他,也一样心里有或多或少的忐忑吧?他是一师之长,“天下谁人不识君”,可偏偏亲儿子在身边,就是不认他这个爹。在这个分别的特殊时刻,刘月季虽一农村妇女,但她很是明事理,用这种方式给前夫领导助阵,并且自己不当逃兵,一样跟着前行。我的母亲没有因为父亲的成分高,毅然决然地嫁给了父亲,后来又与父亲相持相扶着在村里的学校教书,不仅教我们学知识,也与父亲一同处理着乡亲们间的家长理短,因为不论谁家有了事儿,不管年长的,年青的,还是小孩子,都会来我家找母亲说道,讨个主意,用大家的话说,母亲是文化人,母亲知道事情的深浅,母亲知道该咋办,还不忘给大伙儿宽心,大伙儿说的最多的是,母亲说的在理,就得听。
荧屏上钟槐到了最远的边防站,天寒地冻,只能吃干透了的馕就着糊糊。去过了新疆,见着类似的情况,便会回忆:车子停在项目部的大院里,出来迎接我们是青一色的男同志,他们把监理(那几天休假)原来住的一单间留给我,换上了干干净净的床单和被褥,本想着累了一天睡个好觉,没想到夜里两点了还有人在讨论工作,因为夜里十二点,这里天才黑。睡了两三个小时,又被冻醒了,已经“五一”过后了,没想到早晨还必须穿轻羽。食堂管理员告诉我,一星期到两百多公里外的县城采购一次,伙食品种比较单调。去年刚来时,大雪封山,野狼没得吃,还来光顾过两次。我的眼皮耷拉着,刘月季和儿子给钟师长送来厚的棉被,给老郭和程技术员送来羊皮垫子,这一幕也温暖了我。想起了我上初中时,母亲怕我们骑自行车上学,冬天冻坏了手,给我们姐弟三人和村口三伯家爱萍姐、爱国哥做的棉手套,还被我一直放在床柜的最里面。
刘月季的小毛驴是立了大功了,郭政委光顾忙工作,连媳妇生孩子都是她赶着毛驴往医院里送。回味着在新疆项目部第二天清晨的情景:出得门来,一辆东风大卡车停在不远处,走近才知是县城来的商贩车,大概一星期才能来一趟,上面拉的有水果、蔬菜、生活用品、常用药品等等,听一旁的工人说:“来迟了,水果就没有了!”天宽地阔间,突兀出现一大车,稀稀落落几个人挑拣着物品,拍得照片越看越凄凉,最后我狠心把它删掉了。抬头不远处,便是塔吊,朝阳刚好从它旁边的山坳里升起,万丈的霞光必定带来中午的炎热。大家已经都已早起,简单地吃过早饭,又要到170米深的竖井下,开始一天紧张而劳累的工作,但他们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此时的他们也的的确确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家里正在发生着什么,就像郭政委一样。
当看到钟司长和程技术员在他们修建的水库边,钟司长讲,我们是建设者,也是创造者,当看到我们的奋斗目标变成现实,当看到我们创造的成就如此辉煌,过去经历的那些辛苦、那些屈辱、和那些不公平,一下都能抛到脑后。我对铁建人及在这个团队里不多的女同志,以及那些像母亲一样平凡而伟大的女性,在那一刻似乎有了更多的理解。
像刘月季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母亲,这样的朋友,恐怕天底下不太多,但很奇怪,你刷电视剧,刘月季的形象就是那样真实地存在着。应该是人归根结底在向往着一种善良、纯粹和正气的光芒。刘月季是“圣母”的形象,但也是最普通的人之为人的形象,这应该才是最打动我们观众心灵的。情感的冲击力,已然一点点转化为对人情温暖和人性之光的向心力,心灵的戈壁滩因为人情人性光芒的照射而生发出点点翠绿。我们看到了我们自己,看到我们的母亲,看到了我们铁建人的生活,读到了生活后面的生命,也读到了生命后面的命运。
像刘月季这样成千上万的母亲,不只是戈壁的母亲,是整个大地的母亲,其中也包括我的母亲,只愿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日里,少受些病痛的折磨。
大地,母亲,我们都深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