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补丁的坎肩

我有一件坎肩，绛红色，毛呢的，表面已有五六个补丁。原本的普通塑料扣早已换成了典雅的盘扣，如今则改为了便捷的拉链设计。穿上它，不仅十分合身，而且倍感温暖，还能有效护腰暖胃，真是贴心至极。

这件坎肩源于1990年我上大学时，爸妈为我购置的大衣，后来经妈妈巧手改制而成。那时我刚入学，首次离开家乡，远赴他省，爸妈心中颇为挂念。他们在信中告知，国庆节时会来看我，我回信确认，却迟迟未再收到家书。佳节临近，当时跨省通信往返约需半月之久。幸得同乡的爸爸驾车前来，热情邀我搭车回家。我一时没了主意，他们表示可以直接送我回家，假期结束后再一同接我返校。于是，我满怀欣喜踏上归途，抵达时已是黄昏。家中爷爷急切问道：“你爸妈去石家庄看你了，你怎么回来了？”我瞬间泪目，但也只能暂留家中。石家庄有当时华北最大的批发市场，假日那几天，爸妈前去采购了全家人过冬的衣物，也边等我返校。

假期结束返校见到爸妈时，我扑进妈妈怀里痛哭。妈妈取出一件大衣让我试穿，上身后，感觉格外漂亮，我甚是喜爱。这件大衣一直陪伴我至工作，依旧爱不释手。每逢冬季，看到它、穿上它，总觉妈妈就在身边。无论何时，无论何季，只要思念家乡，我便会取出这件大衣端详，有时含泪抱着它入眠。然而，次日醒来，我仍是那个坚韧的小姑娘。

后来我出嫁了，有一年春节回家，聊起了上学期间爸妈去看我的往事。妈妈嗔怪爸爸：“你平时在外从不舍得吃饭，为何那次一下火车，偏要坚持先吃过饭，再去找二姑娘呢？你的方向感一向很好，怎么到了学校还是一时没找到她们的宿舍？你为何不抓紧时间去找她，反而在校园里带着我参观电影院，看看食堂、教学楼呢？”爸爸回应道：“或许是天意吧，就差那么几分钟，确实抓紧时间也不会错开。你又为何见到宿管阿姨就问东问西？还一再用不流利的普通话强求让我也能进去看看呢？当时宿管阿姨既听不懂，也不可能让男性进入女生宿舍，不过，学校严格的管理倒让你安心了不少。”

旁边的姐姐和弟弟插话道：“你们二老偏心老二，我们出去上学，你们却从未去看望过我们。”这的确是事实。姐姐在省内就读，离家较近，有时放假仅一天，她也能往返家中一趟。至于弟弟，父亲认为作为男孩，应尽早学会独立。实际上，那次爸妈来看我时，也给姐姐和弟弟都买了呢子大衣，只是他们自己却舍不得购买。

爸爸笑着说：“你们三个，我从未偏心过谁，只是在不同阶段，谁更需要关注罢了。明（弟弟的乳名），你还记得你上小学四年级时转学到镇上读书的事吗？那时家里就只剩下你妈妈了。你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每天下午她从学校放学回来，刚开始的一个月内，都不敢回家。因为回到家，到处都是你的影子，她既没法干活，也没法休息。为了转移注意力，每天一放学就先去隔壁的生生家，现在定居广州、从小跟你玩得很好的那个同班同学，仿佛这样就能看到你似的，才能稍微安心地回家。即便如此，她还是会非常想你。你第一个星期回到村口时，你妈妈已经早早地等在那儿了。”

姐姐当时已经有了小外甥，自己已为人父母，才更能体会父母的恩情。回想起高考的前一天，爸爸坚持要她一起去田里锄苗，当时她心里非常不情愿，心想考完试再一起下地干活也不迟，难道就差这考试前的半天吗？难道有了这半天的锄苗，当年的收成就能显著提高吗？带着满腹的疑问，她闷闷不乐地干活。如今才明白，爸爸其实是用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来缓解她的考试压力。最后的半天看书未必有收获，休息也难以做到，还不如到田里换换脑筋，放松一下。爸爸用这种特殊的方式陪伴我们迎接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如今，我的女儿也已年过二十。这件由妈妈亲手改制的坎肩，在女儿学校里感到寒冷时，她总会贴身穿上，将其置于最内层。它陪伴她走过了初中、高中乃至大学的岁月。尽管每年冬天我都会为女儿购置许多新衣，但她最钟爱的依然是这件坎肩。她常说，穿着它感到格外舒适，仿佛姥姥始终在身边默默守护着她。

去年冬天，母亲在手术后身体愈发瘦弱，也更加怕冷。她在医院期间，我将这件坎肩带去给她。妈妈穿上后，整个冬天都未曾离身。实际上，我为她购置了不少棉质、毛料、紧身或宽松的衣物，但她穿上自己亲手制作的这件坎肩后，便再未更换过其他衣物。

妈妈的眼力已大不如前，看不清扣盘扣，我便出门找裁缝将其换成了拉链。那位心灵手巧的小媳妇仔细审视了做工，留意到衣服上的补丁，底边磨损处是用同色系的绒布精心修补的，背部因有一年夏天不慎被虫蛀，妈妈用小猫图案的成品补丁细致地缝补上去。起初，她轻描淡写地说：“这衣服都破成这样了，别穿了吧？”但随后便不再多言，专注地帮我们换好拉链。我询问费用，她摇了摇头，几番推让后终究没收钱。她感慨道，这是上辈人一针一线的细致活儿，如今也该让老人家穿着舒适才是。提及此事，她眼眶泛泪，回忆起已故的母亲，我不敢多问，生怕触动她更多的伤心，于是连忙道谢后便匆匆离开。

一件经过改制的坎肩，承载着三代人的深厚情感，同时也唤起了与她接触之人的亲情回忆。只要我们都能珍惜当下，学会感恩，懂得回首紧握父母的手，亲情便会温暖我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