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屋的桂花树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当桂花落满庭院，金灿灿或银灿灿的花瓣，像是碎了一地的许愿，这是我独钟爱桂花的缘由。

记忆里，在我的童年时代，老家有一座老屋，在屋子和院落的前前后后，秋叶萧瑟，杂草满地，姹紫嫣红的花儿至此已渐近尾声时，那藏在土坯泥巴墙边的桂树，却在此时从浓绿的枝叶间冒出银白色或金黄色的、细碎的小“星星”，一簇簇、一簇簇，幽香而淡雅，纷然而宁静。

邻家的老奶奶昔日拿着柳条编织的箩筐，借着秋高气爽，在桂树下挑那嫩的、细碎的花儿采下，洗净、沥干、放到擦干净的玻璃瓶中密封，过年的时候当作汤圆的馅，有时候也会拌在面粉里蒸馒头，或放在炒香后研磨的芝麻里做蒸包子，那一股甜味入心，远远的都能闻到香味，吧嗒吧嗒放进嘴里，清酣的汁液和桂花的香甜便从心里、嘴里流出来，这是挥洒不去的童年回味。

不同品种的桂花开花时间是不同的，一般情况下在九月和十月开花，主要为金黄色、银白色，而丹桂一般是十月开花。香气为盛的是银桂，颜色艳丽的是金桂。在我童年时期的那个记忆里，每年的金秋时节，在紧挨老屋不远处的打谷场上，也有几株古老沧桑的桂树，嫩绿桂树枝叶上生出星星点的桂花，花蕊慢慢分化出来，在小小的有些皲裂的古老枝干上整齐排列，一日日绽放、一粒粒绽放，发出清幽的香味，直至散落地面，树下有一片雪白或一片金黄，一片片，如星星，如冬雪，细细碎碎地藏在金秋云际高远的树梢头，细细碎碎地躺在夹杂泥土气息的安静大地上。

“从来桂花不负秋。”离开故乡后，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我也在外地成了家，整日忙于工作，再也没有机会在桂花盛开时节到打谷场去看桂花了。但在我工作定居的南方城市，在由来已久的古徽州大地，在花开满山的新安江两岸，没想到也是桂花香飘的地方。每当秋日的桂花开了，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便氤氲在一片桂香之中。我也能常常看到桂花树下有几个“采花大盗”，一簇簇枝条被折下来，一串串花粒被捋下来，或密封好放进冰箱里保存，或寄往未知的远方。那远在外地的游子收到家乡寄来的一瓶用白糖腌制的桂花，便收到了家乡的金秋丰藏，也收到了一缕乡愁。

我着实感到幸运，在远离家乡的南方城市，我所居住的房子屋前屋后也有一株株桂花树。当桂花落满庭院，金灿灿的花瓣，碎了一地许愿，仿佛繁星坠落凡间。桂花的幽香，和着泥土的湿甜，秋风微微夜半，飘飘忽忽如梦一般，仿佛梵音拂过气海丹田。当青石板铺就的小径铺满细碎的花瓣，脚下沙沙细喃，仿佛诉说着对秋思和故乡的眷念。那点点的金黄或银白，缕缕幽香，或许是花儿在秋日里不屈的高远。我也忽然来了兴致，想学着儿时的老奶奶，做一些桂花饼、桂花饺子、桂花汤圆……。幸运的是，我的岳母喜欢收集桂花，我在徽州还能吃到香甜软糯的桂花糕，她家的院子里就有一颗高高的桂花树，开花的时候是金黄色的，一棵有些年份的金桂树，可惜后来被老丈人砍了，而我在那些年也能收到一瓶用罐头瓶密封的桂花酱，放在冰箱里，很是香甜，仿佛收藏了一个秋季。

“有花堪摘直须摘”，如今生活条件好了，贮藏条件也好了，加上像我这样偏爱桂花的人也多了，桂花在超市里也都能够买到了。但可惜的是如今很多桂花仅仅是观赏的花儿了。有些桂花躺在景观带里，只能偷偷的被喜欢的人“惦记”“祸害”。但是年轻人其实不知道，上个世纪90年代生长在乡野和屋前屋后的桂花，那可是我们孩童眼中最奢侈的味蕾。

城市化进程和乡村振兴战略加速以后，农村也开始了整齐划一的规划，很多老宅子没了，泥巴墙没了，老高老高的桂花树也随之不见了。人们的生活也从为了温饱走向丰衣足食。老宅基地有的退了耕还了林，有的种上了庄稼，还有的种了景观树，种了可供观赏的花草。虽然在这些绿植中，也有种植桂花树的，但都是小小的一株景观树，很难再看到有着沧桑味道的老桂花树了。

现如今，我家乡荒芜的打谷场，原来有一亩方塘，池塘边由一条弧形的白杨树林子和低矮的灌木形成，当金色的稻谷挨个儿树立在打谷场的两边，田埂边的桂花挤在密密麻麻的树丛中，平时无人问津，但一到开花季节，便成了人人争夺的抢手货。如今，这一片荒芜的打谷场，在收割机高度普及的年代，没有了金色的稻谷，也没有了一堆堆的草垛和打闹嬉戏的孩童，一亩方塘也没了秋荷，只有几株孤零零的老树，似乎见证了时代的变迁。打谷场周围高楼林立，我家的老房子也没有了踪影，在打谷场附近，还修建了安宁、清洁的小公园，放着一些健身器材，由一排排整齐的观景树木衬托着，桂花树挤在整整齐齐的花丛中，平时也无人问津，但是到花儿都凋零的时候，桂花树开花，你虽看不到花儿也能远远的闻到幽香，这或许就是她们的最后倔强。到了深秋，寒风吹来，桂花落了一地，人们用相机记录着秋日的美好，桂花埋进泥土里，融进记忆里。到了冬天，人们走到树下，总会莫名的生出一道暖意……。

庭中有桂，幽香益远，一到开花季节，我又想起了故乡老屋和打谷场上的老桂花树了，想起了那香浓软糯的汤圆，那时远时近的桂花糕叫卖声……。尤其近些年，吃多了大鱼大肉的人们开始找寻野味，桂花作为野菜中的上品调料而备受喜爱。调制桂花酒，品味桂花酿，品尝桂花糕……，于是有些人逮着机会、循着味儿又找到了它们，摇枝、攀树、采花，一顿猛操作，一棵古老的桂花树便被扯得七零八落，寂寞了一地芬芳。虽然它们因此遭到“蹂躏”，但不管怎么“蹂躏”，你都采不尽那些金黄与芬芳。这种场景，反而传递了一份温馨，反而让我看到了浓浓的乡土气息。

人和树木有时候都是同病相怜的，我们在成长过程中会遭遇各种各样的磨难、挫折和蹂躏，也会面对时代的变迁，但总有一些人，能够默默忍受、默默复原。你看那被蹂躏的桂花树，待到秋风又来时，再次将一缕缕幽香送出去，周而复始。

所幸，很想邀你一起分享，忧伤之外的花，我不说故事，也不说心事，只记录有两个地方，一个在故乡，一个在我羁旅的新安江，你和我，都飞奔在，秋日等待桂花飘香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