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运土豆

北大荒的初冬，冷得格外凛冽刺骨。连日的阴雨把天地浇得一片混沌湿冷，雨丝裹着寒气斜斜砸下来，地上的泥泞没到脚踝，深一脚浅一脚踩下去，泥浆顺着裤腿往上溅，冷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冻得人直打寒颤。老李带着知青们，正跟老天爷抢时间似的，争分夺秒抢运地里的土豆。

整整一个上午，雨水顺着帽檐、衣角不住往下淌，每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冷风一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好不容易挨到午饭，换上干爽的棉衣，暖乎劲儿还没在身上焐热，下午就又得咬着牙钻进雨里接着干。干活时，老李不光把分工安排得明明白白，还总在旁搭把手，见谁累得直不起腰，就默默顶上去。每装满一车土豆，他就踩着泥泞走到知青跟前，声音裹着雨珠，带着商量的口气：“再装一车吧！” 没人好拒绝，只能咬着牙再撑一程，一车又一车，直到天色渐渐沉下来，雨丝里竟夹杂起细小的雪粒，落在脸上又凉又麻。可地里的土豆还没运完，离规定的定额还差一大截。

老李又一次走到人群前，冻得发红的手使劲搓了搓，哈了口白气，刚开口：“咱们看看……” 话还没说完，知青们脸上的疲惫瞬间翻成了怨气，有人忍不住低声嘟囔，有人干脆 “哐当” 一声放下工具，停下了手里的活。老李一眼就看穿了大家的委屈，连忙摆着手改口，语气里满是迁就：“不干了，收工！收工！”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带着火气抱怨：“下午刚换的棉衣又湿透了，这是要冻死人啊！” 老李低着头，连声应着：“不干了，不干了，都赶紧回去烤烤火，别冻着！”

从远处看着大食堂烟囱里冒出的烟气，老李揣着冻得发僵的手往村里走。那些知青抱怨的话还飘在耳边“我哪能不懂？谁不是爹娘的儿女，裹着湿棉衣在泥里滚，换谁都熬不住。”

在连部门口他蹲了半晌，旱烟卷了三根。喊她们“再装一车”时，我就看见有人直打哆嗦，可地里的土豆要是冻了，整个冬天都没有菜吃。后来听着抱怨，我赶紧改口，倒不是怕得罪人，是真不忍心。

过了一个时辰，他心里不踏实，走向食堂，伙房传来蒸土豆的香味时，他把冻裂的手往袖筒里缩了缩。抱怨声早散了，就像那天的雨雪一样。当干部的，不用多说啥，把事办在实处，让大家有饭吃，比啥都强。听着知青们在食堂吃饭说笑，我放心了——这趟苦，没白受。

晚上开总结会，老李对大家的怨言半个字没提，反倒在全连面前反复表扬知青们的吃苦劲头。而这次抢运，也用最实在的结果给知青们上了生动一课：那年冬天的霜冻来得格外早，不少连队的土豆全冻烂在了地里，唯独我们连的食堂，整个冬天都有热乎乎的土豆吃 —— 那可是知青们寒冬里最金贵、最顶用的蔬菜！

夜里翻来覆去想，当干部的，不能只盯着定额任务，得把战士放在心上。第二天总结会表扬他们，不是客套，是打心底佩服这些城里来的孩子，能跟着我在泥里扛。

十年后知青她们回访，还提那天抢运土豆的事，说我当时改口改得快。我笑着没接话，只想起雪粒落在他们年轻脸上的模样，想起后来土豆饭的香气飘满连队。我这辈子起落不少，打老蒋，打老美，爬冰卧雪，带兵打仗，明白啥叫身不由己，也懂啥叫责任。那天没让你们硬扛，不是软弱，是我经过见过太多苦，总想给身边人留点暖。你们后来走南闯北，想必也会记得，北大荒的冬天，不光有严寒，还有一口热土豆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