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游赋

上次入黔快二十载了。记得乘坐一天一夜绿皮火车，行程一千多公里。准确地说换着不同的站姿站了二十个小时，幸亏身体结实，年轻抗造。在六盘水盘县公安局办理了一起侦查阶段涉嫌诈骗罪的案件，终使马某某无罪释放，带着成功的喜悦，和另一位律师畅游当地景点。第一次钻进了几十米深的溶洞，并乘船穿行了一个地下暗河，留下了黔山浑朴怪诞的印象。这一次入黔，为一件非法转让土地的刑事申诉案，案牍劳形之余，欲借大山清润松弛紧绷神经，反倒觅得返璞归真之趣——深山里盈溢的鲜氧，竟让人重拾童年般的充沛活力。

在晨光熹微中，云贵高原的群峰自雾霭中慢慢浮现。群山错落有致，氤氲水汽蒸腾而上，果真如刚出笼的一锅热馒头，蒸腾着天地间的真元之气。偶有孤峰卓立，形似参禅入定的僧人，憨态可掬，颇具喜感。

苗寨老年妇女在青石路边卖营生，锅里煮的五色糍粑软糯飘香，瓢里盛的六色刺梨凉粉清冽诱人，价格低廉，气味芬芳；侗族妇女背着箩筐在桥头走过，头上的步摇轻摆，腰间的银饰叮当，走路如踏歌。布依族饭菜清淡，稻田禾花鱼与经年发酵的野生西红柿红汤搅浑越加酸香细腻。

这里风物：

几万年如一刻，树木静立，繁花半敛，钟声短歇，云低雾绕，桂花飘香，刺梨团簇。

此刻北方的节气即将进入冬季，但这里的村民还是夏天的装扮。走了一段平淡的路段，忽见前方林间人影攒动，很多人正在树上砍伐带有紫色的花朵。凑前看，一双双贪婪的眼睛，伴着野蛮的砍伐声，让人心悸。不由得加快脚步，我越走越快，有点飞起来的感觉。在亿万年的群山见证下，显然自己变成一个巨人，筋骨舒展，竟然踢腿过眉心，挥拳重千金。

贵州第一美景，多数人都会选定黄果树瀑布。黄果树和瀑布两个词组在一起，不解其义。到了景区，听导游讲才知道了黄果树是一种地方树种黄葛树。驻足树下，仰头向树端观望，有一团团的黄果，外面好像有一层薄薄的外衣裹着，如一层糖果纸，秋日结果如金珠，晶莹如玉，甚可透光。

瀑布当然是亚洲最大，世界第三，盛名在外。看来这个“大”是她的一个特点。从远到近逐渐靠近她，久久驻足观望，水雾扑面而来，轰鸣震耳欲聋。正赶上2025黄果树世界漂流极限比赛，来自世界各国的漂流极限运动员一组四个，从瀑布下方往下进行漂流越过一个7-8米高的悬瀑，人和皮艇就在浪花翻腾中出现，一连串的惊险刺激的镜头。

其实，黄果树瀑布还有另外一个让人感到惊奇的游点------天星桥。天星桥的桥像一顶二人抬的花轿，过孔洞度过桥面，上面其实也是一个拱形的桥，从侧面看是一整块天然的石头，石头的纹路像精装修，带有花纹的木头纹路。下面是几百米深的沟壑，流水声像不停的狮子吼叫，白色的浪花在嶙峋怪石间翻滚跳跃。过了此桥即入天星洞，这是一个高几十米的天然溶洞，里面的钟乳石和上面天花板上的千奇百怪的造型，历经亿万年时光的淬炼，形态万千，鬼斧神工，即便是意大利顶级雕刻家，亦难描摹其万一。自然之力终究非人力可及，正应了道家始祖老子大巧若拙的言论。

从安顺又了解到一个只有30公里远叫“龙宫”的地方。这个名字俗不可耐，感觉着没有什么让人心驰神往的地方。但经过查询这是国家第一批5A级景点，有中国第一长的地下溶洞。《贵州通志》记载此乃“地下漓江，洞中仙境”，洞外喀斯特地貌渐次展开，河床怪石如蹲兽，如伏鳖。清代西南诗人吴中蕃曾咏类观：“洞门深锁碧云寒，中有银河泻玉盘。”

就临时决定改变行程前去观赏。从布依族的一个小村落里穿过街区便入景区。入秋已经很久了，景区正值“平季”，十二月始方入淡季，共有两个月的淡季。因为路面湿滑、结冰，车辆难行，属于交通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此地以水为胜，夏季避暑为佳，冬日稍失天然优势。这个景区从外面的平地入口，很简约，很快就产生了反差。树上的鸟明显的增多了，种类也多了起来，鸟鸣如乐团合奏。先是看到一个湖，按顺时针盘旋，据介绍湖中央有一个很小的漏斗，漏到下面几十米深的暗河中。顺着一条宽宽的河往前走，河的两岸，有几座造型不同的桥，河里有突出的石头，如卧兽伏鳖，皆体现喀斯特地貌之精髓，河水奔涌宣泄，气势不凡。

我们沿河岸一路前行，愈深入愈觉景致奇绝，虽已行至远处，仍时时回望，不舍离去。

行至半途，忽闻如雷龙啸，循声而去，便是传说中的核心景点——洞中瀑布。果不其然，数十位专业摄影家散立各处取景，38米高的水流自溶洞顶端倾泻而下，水雾弥漫，声势骇人。观此盛景，忽生一念：景区若更名“布依族溶洞瀑布”，既凸显布依族文化底蕴，又点明溶洞与瀑布双绝，恰与黄果树瀑布形成呼应，更显特色。问及导游刺梨与波波糖的区别、龙宫与金丝洞的优劣，其答曰“各有千秋，惟凭喜好”，言辞委婉，堪称无可挑剔的外交辞令。

因为她太有吸引力了，然后进入了她的核心景区，坐船进入溶洞。溶洞里有些许灯光，以紫色和粉红色两色为主，幽暗朦胧中，忽见一处天窗透亮，我感觉是地壳运动中两座山峰碰撞形成的沟壑，经亿万年自上而下的渗水冲刷，终成洞中河流。洞顶有很多窝洞应该是洞穴里的水冲刷而成，应是昔日水位充盈时所留，如今水流沉降，竟造就数十米深的水道。洞厅最高处达150米，比现在的现代化建筑的大礼堂还要高大、宽大。

经过一段幽静的山林，一切都是一些静止的状态，山外无一丝风，这里被群山环抱，更是没有风的丁点痕迹，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状态。花朵卷曲花瓣，无花果枝条纤细，果子也小的像鹌鹑蛋，青涩未熟便悬于枝头。这马上就进入北方的冬季了，这些果子还是那么的青涩，再加上这里秋冬季没有阳光，难道这里的植物都要进入冬眠状态吗？这些野果或因生于悬崖峭壁、难以采摘，竟常年挂枝，不知是否终其一生都无法成熟。

听到了钟声，来到了近处。这里的钟声也是内敛的声音，好像没有穿透力，萌生了敲打几下的冲动。几米高的铜钟悬于空中，敲打铜钟的木棒不需要很大的劲，只需要摆动起来，顺着它应有的轨迹，就能产生最合理的，也就是它的最大值，终激发出它最浑厚悠长的钟声。

这个景区的两头都是让人震惊的。龙宫之奇，更在“三洞连通”之景：三个洞口与外界相通，宛若无门之门，洞内却仍是钟乳石密布的喀斯特地貌，内外交融，别具一格。

洞里面却是一个钟乳石洞穴地貌，地质学称之为旱溶洞。最令人称奇者，当属观音洞。诸佛雕像在亿万年地质奇观前竟显得局促——这或许正暗合禅宗“青青翠竹，尽是法身”的至理。石钟乳非动非静，却自有一种造化天成的美感。较之欧洲教堂壁画与顶层修饰，更多了造化钟神秀的玄妙，少了人力雕琢的匠气。欧洲很多教堂最让人震撼的壁画和顶层的繁缛修饰都不及这里。所以时间是最好的雕刻刀，东西艺术虽异曲，却在此处觅得共通之韵。天地为最大的殿堂，时间为最好的雕刻家。只可惜洞内释迦摩尼、观音、弥勒佛、韦陀神像一起摆放进洞里，显得整体规划杂乱无章。特别是有一些香炉，摆在高大神像的正中央，香炉焚烧香火是对天然奇观的一种摧残和破坏。溶洞至今还在从上面坠落水珠，说明溶洞仍在生长。有的在下面形成了水塘，有的用大的容器去迎接圣水。我多次试探着仰起脸，让上面的滴水砸在自己的脸上，这种也许是一种危险的。有很多水滴砸的我的脸有点疼，100多米高的滴水有时候有很大的破坏力的。

徒步七公里山路后，自水路乘机动乌篷船离园。船行河面，两岸山峰次第掠过，远山峭壁近在咫尺，最后驶入一片梯田——我私以为，这便是“中国最美田地”。布依山歌随风飘来：“三月栽秧九月黄，牛铃摇碎日头光。”这片稻田被群山环抱，龙头位置恰有一天然瀑布，沃土膏腴，农民躬身劳作，一派安宁祥和。新播的稻种精致如花卉，让人满心踏实。

两日来，每日食布依族饭菜，其味如族人性格般朴实纯粹。食材皆取之天然：蔬菜是刚从菜园拔起的，大米是一年一熟的新米，辣椒是菜肴的灵魂，酸菜可口开胃，鸡鱼肉蛋亦是自产自销。这般健康美味的饮食，正是吸引我日后重访的缘由，恰合《黄帝内经》“五谷为养”与《吕氏春秋》“凡食之道，无饥无饱，是之谓五藏之葆”的养生至理。

如今已离别贵州山水，身上虽无布依人家的炊烟，脑海中却仍萦绕着当地人真切的笑容。贵州山水之美，无需付费购买，开阔胸襟待君来；亿万年钟乳石，愿留倩影映芳华。大美不言，美酒醇香，群山静默，厚待每一位旅人。

回程的当日，安顺早早露出晨曦，暖洋洋的阳光舒适恬淡。不知老宋的案件能不能和二十年前的老马一样幸运，也能无罪释放，相信贵州的司法环境和天然美景一样纯粹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