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清早,所长就来到派出所值班室。当时是小白值班,坐在桌前边值班边在电脑上录入基层基础资料。看到所长进来,以为交班后来交枪。慌忙站起来,所长问他刘刚人呢?
“昨晚电子材料厂家属院发了一起入室盗窃,带小张去沿街调监控去了。——要不要我给他打电话?”
所长没说打也没说不打。一屁股坐在桌前,拿处警薄来逐页审视,然后签下处理意见,头也没抬地问他损失大不大?
小白认真地回想着说现金倒不多,六七百块钱,失主自己也说不清楚,麻烦的是首饰被盗了两件,起码值个万把块钱……昨晚现场已经让技术上勘察过了,将现场移交给刑警队了。
小白心里其实想说既然已经移交了为什么刘刚还去调查?
所长当然能听出他话外的意思。所长说一个刑警中队管两个派出所辖区的刑事案件,案子多任务重,像这种案子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才能办。所以刘刚去查是对的。当然派出所也要办一些刑事案件。话里话外他对刘刚的工作态度是大力支持的!
小白说可是电子材料厂是老旧小区,监控年久失修,下了几次整改就是没动静,发了案子增添了破案难度,这该怎么查呀!
所长说有难度才更要想办法解决,现成的菜谁不会吃呀。这样只能调取附近沿街路面店面的监控。
小白一迭声地说对对对。
他不知道该不该给刘刚打电话说所长找他。
早晨点名所长提醒大家要加强责任心,特别是送押人员时将随身物品要清点清楚,认真填写物品清单;如果经由本人交给家属的一定要交彻底,不能遗漏。所长单独将这个问题强调,这和所长找刘刚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所长前脚刚走,办公室的辅警小罗就进来了。她刚二十二岁,像个假小子,又是个疯丫头。她一进来就瞅了眼屏幕,接着就在小白的肩膀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小白气恼地说声滚。小罗倒也不恼,嘴里阴阳怪调地笑着,拉长音调说居然录了这么多条,这小伙还挺不错嘛!
小白说谁是小伙,我大你十多岁你不得叫我叔?
小罗继续说小伙小伙小伙,我以后就叫你小伙。
小白再不理她,跟她辩不出什么理来。语气里带点无奈的口吻说我看你是闲的!
那咱俩换换。小罗继续说,你不知道办公室有多忙?
忙你还戳在这儿?
刚给局里报了数据,又发了两个美篇。教导员给安排的活。谁的活不赶教导员的活必须早早完成,不然他就要教导我了!你不知道,他布置的事情时时过问进度和结果的。唉,你听说了没?教导员原来传言要在这儿当所长的,咱们所长在城内大所当所长,后来就变了,所长来这儿当所长了,教导员来这儿当教导员了……
我看你是绕口令呢!这哪是新闻,这早就是旧闻了,——谁不知道!
小罗继续说,所长倒是好说话,他安排的事,催的急的抓紧办,不催就缓着办,万一耽搁了只回说正赶着呢,他也就不言语了。你说,是不是不当权的人更注重权力的重要性?
你是拐着弯地给叔挖坑呢。你个小丫头片子,怪不得冀哥说咱办公室满共两个女的,一个大肚子,一个疯疯颠颠的……
啊,老冀说的,让我去找他,收拾他。
你省省吧,所里没大没小的,谁的虎须你都敢摸,老冀你也敢惹?!
他动过大手术咋了?有什么了不起。
你冀哥可是棺材瓤子,他最不怕的就是别人动他,他老是说他瞌睡寻枕头呢!
我不怕!
两人眼里的却是老冀笑得像弥勒佛似的一张脸。
刘刚你刘哥你敢惹吗?
他呀,我怎么不敢?
小白想了想,刘刚还真不跟小罗计较,也许在他眼里把她当成长不大的孩子了吧!
小罗望了望窗外说,车怎么还不回来,我等着上局里拿文件呢?
小白说刘刚出去调监控了,一时半会地还真回来不了。
说到刘刚,小罗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说你知不知道刘刚被投诉的事?
2
午饭前,小张来值班室叫小白去刘副所长办公室里开会。他们的值班领导是刘副所长,一听就是班内会议。小白说值班室里怎么办?小张说已经安排了延延过来替你了。
刘副所长办公室在院子西侧的平房里,门前是花红草绿的草坪,春光里气候宜人,真有些草色入帘青的意思。
小白进去的时候,刘刚他们已经在座,只不过有的挤坐在床铺上,有的坐在桌子上,唯一的一把椅子被刘副所长侧坐着,他的胳膊搭在椅背上,示意最末进来的小白关上门。
刘副所长说咱们以后送押人员前一定要按程序交接清楚,不要出任何差池。需要送押人员亲手交给亲属的,咱们也操操心看有什么遗漏的物品没有。如果我们代管,一定要填写清楚物品清单,让送押人员确认签字。当然,这段时间案子特别多,我们班总是加班加点地干。特别是刘刚,为办案昼夜加班连家都不回,上次破获大型机械发动机内被洒白糖的案子就很漂亮,那是夜以继日地奋战才得到的战果。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刘刚,他脸上喜气洋洋的,但好像总想说话诉诉他办案的心路历程。可是刘副所长并没有让他说话的意思。末了他话又圆回来说,咱们不要把力出了把鞭子挨了,不落好。就拿3月29日那起殴打未成年人的案子,案子办得没问题,就是送押人员前往拘留所前给家属移交物品时,那个送押人员叫郝涛吧?
是叫郝涛。刘刚立马响应,并喋喋不休地说起一个学生把郝涛上幼儿园大班的儿子打了,他作为成年人一把将那个学生推倒造成臀部软组织损伤,法制的意见将他拘留十天……
刘副所长抬手制止了刘刚的叙述说,案子有法制大队把关,也有层层领导签字审批,没有多大问题。就是送押前郝涛给他媳妇交接他的随身物品时,遗漏了一串桃木吊坠。他从拘留所出来后到所里要他的吊坠,直接找到了所长。所长先安抚他回去再细细问问媳妇,交接时怎么能遗忘呢?这个郝涛说他那时给媳妇叮咛孩子的事,说着话把手机钱包什么的都交给媳妇,他以为把东西全给媳妇了,结果拘留出来后一问媳妇说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那串桃木吊坠。她当时也没在意。他人是劝回去了,但总是个事,昨天所长亲自调了监控,发现在办案区桌子上是放着那串桃木吊坠,也就这么大一截桃木的吊坠,说着刘副所长用他的食指和大拇指比划了约两寸长的距离。监控看见刘刚送完人回来发现了,随手扔向垃圾桶里了。——当然垃圾早拉走了,现在也没办法寻找。郝涛说这是他妈生前给他的东西,是个护身符,是他的念想。当然东西不值钱,但猪尿泡打人,伤不了人但惹得一身臊。所长让我们班上看着处理,把这个情况给大家通报一下。因为今天大清早,所长说接到局信访科的电话,郝涛到局里把刘刚告了。
刘刚这时早憋不住了,呛声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是天塌了?地陷了?——他自己没有交接清楚,又不是经由我的手故意不给人家家属。完后我发现了,就这么一截桃木的小玩意儿,扔在路上也没人捡。我肯定以为他不要了,就随手扔了。他告,我一没有据为己有,再说我也看不上。二他能告我什么,告我贪污?
刘副所长望着刘刚有些激动的国字脸,嘴里笑着说,你别激动,激动什么,事不大,关键要好好和人说,首先咱们做的失误的地方就要给人家诚恳道歉。拿出态度来。不要让事情进一步发酵。总书记都说了,群众问题无小事,咱们好好加强沟通……
但任说话随和,总是带着征询和商量口吻的刘所长怎么说,刘刚依然怒气难消,他说郝涛来了我给他说,妈呀,都是大男人么,都是站着尿的,世上没有一个理字了!——刘刚本来就是法学出身,加上工作中的历练,他自信有一万个自信能说得对方哑口无言。
3
虽是值班组关门会议,但这件事像长了翅膀,很快所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刘刚性子太刚,平时说话不给人留面子,他眼光很高,总是瞧不上这个看不惯那个,所里有部分人是抱着饶有兴味的态度等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的。
其中就包括刘副所长。
刘副所长干公安属于半路出家,业务当然赶不上刘刚,平时刘副所长让往东,刘刚偏要往西,还会给出一大堆理由。但刘副所长掌握了刘刚的脾性,就是顺毛抚。但刘副所长毕竟是当领导的,他说服自己必须顾全大局。在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上他要坚持,在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上却选择性后退,这样双方才能达成妥协。但无论怎么说,刘副所长是有一点委屈的。就像这个事,他必须出头,因为让刘刚这样与对方针尖对麦芒地硬刚下去肯定要歇菜。他不会任由他胡来的。
在下午约来郝涛在刘副所长办公室说事的时候。难得睡了午觉的刘刚打着呵欠走进值班室时,小白用手指了指刘副所长办公室的方向,用他能听见的小声说郝涛来了,在刘副所长办公室呢!
刘刚蹽起大步说要去,却被小白一把拽住说,好我的刘哥呢,刘所长正谈着呢,你这样去了说的不好,不是不给他郝涛面子,刘副所长的脸上不好看呢!
小白这样说着,因为他知道刘刚的火爆脾气,一旦弄砸了,都怪我这张嘴,没忍住。
刘刚站住了,想了想,说算了,让领导先说着,不行我再去。
其实刘副所长办公室内的谈判进行得非常之艰难。因为这本身就是个无解的难题。首先,郝涛要他的吊坠,而吊坠明显无法失而复得。而在郝涛给这串吊坠赋予了别样的意义之后,它不是客观存在的某一种商品,没有了再买一件来充数。从另一方面来说,它本身是一件不起眼的东西,但是现在没有办法用任何商品来替换,包括钱在内。
刘副所长首先澄清事情的经过,明确了造成后果的主要责任人,那就是郝涛本人。话又说回来,我们也有责任,是工作中的小失误造成的。因为这种失误我们可以尽量补偿一下,在合理合规的框架内。
但郝涛的脑子里都是当年身染沉疴的妈妈给他脖子上戴吊坠的情景,睹物思人,这让他渡过多少个夜里对妈妈的追思。他脑子在回忆里,只是看到刘副所长的嘴不停地翕动。
情况他也清楚,他只紧咬一点,那就是东西在你们派出所弄丢的,并且是当垃圾给扔掉的,这一点让他无法接受。东西既然在这里,你们就有保管的义务。你们如果把东西收好了,我来取。拿到东西的我兴许会对你们感恩戴德,但事实恰恰相反。
刘副所长后来明白这件棘手的事可能是他收服刘刚的契机。他使出浑身解数来说服,直说的口干舌燥,喉咙生烟,怎奈郝涛却只是一句话,我要我的吊坠。
刘副所长说,吊坠已经寻不回来了,咱们理性解决,你看是赔你一件饰品呢,还是给你一笔现金。当然要合理噢。
可是郝涛不要钱。
刘副所长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想不开!覆水难收的典故你听过吗,倒在地上的水渗进土里,被蒸发在空气里,你非要那盆水做得到吗?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另还你一盆水,不,一缸水。这水比你那盆水更清沏更香甜。或者给你另一种东西,那就是钱,它可以买来你想要的别的东西,可能这种东西是你更需要的……
郝涛说那不一样,那是妈妈给我的,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我还是要我的吊坠。
听见声音愈来愈高,刘刚终是没忍住,和郝涛发生了激烈的言语冲突。大家闻讯赶来拉开了两人。
以后时不时这个郝涛就来缠着要吊坠,信访科的电话接二连三地打来。但无论所里做工作或者信访科介入都是无解。
这是个无解题。
4
信访科长给所长电话里说要么找个熟悉的中间人给对方做做工作?所长说我也想过,但他是外来务工人员,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一时半会地还真找不到这么个人。
郝涛在家里默不作声地吃着晚饭。媳妇陈宁一遍遍地拿眼白他,骂他像是如丧考妣,当然原话比这土比这难听。她说一天天丧魂失魄的,就想你那串吊坠,没有吊坠你能死!
正吃饭的郝涛嘴里也不咀嚼了,停在那里,拿忧郁的眼神看向媳妇。媳妇嘴里正迭迭不休地数落着,休你先人呢,现在不看都五月了,你娃这学还不知在哪儿上呢?整天想着你的吊坠,要我说丢了才好,一辈子没出息,就在小弯弯里打转转,你睁开眼看人家大把大把地挣着钱,在外面胡吃海喝那才叫男人。我在超市看着那些有钱人买东西总是一购物车一购物车的,连眼都不眨,数我命苦,运活不好,遇到你这个没本事的。平时人家的化妆品动辄大几百上千的,我却只能买打折促销的便宜货!就拿一起上班的王丽来说,她老公是跑医疗器械推销的,提成一拿就好几万。人家孩子跟咱点点同岁,早早都寻好了人,就等着秋季给娃报到上学呢。咱现在还悬着呢!你能不能现实点,解决一下赚钱的问题,咱娃上学的问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你过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不要老提你的吊坠了,老揪着这事不放。要我说这事就算了,他们说补偿钱呢,我看拿钱算了,算是他错了。话说回来,人家到底有啥错,我看错主要还怪你……我听说外地人在这儿居住要办居住证呢,娃上学也要我们的居住证,你把人家派出所得罪了,人家轻轻拿捏你一下,你咋办?
这事确实是郝涛没有想到的,嘴里虽然仍是倔强,但心里已经松了劲了。是啊,人去如灯灭,妈妈的心愿不就是想让他一家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么,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郝涛已经想好了如果刘刚警官能够诚恳道歉,他说咱弄就咋弄,给个台阶下就完了。这样想着心里也感觉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
这天他在车间正忙着,车间李主任在边上喊他,身边站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主任介绍这是咱厂保卫科的胡干事。
郝涛边摘下手套边问有啥事?
胡干事说我们保卫科邢科长找你谈点事。
郝涛心想邢科长我也不认识,他能找我有什么事?就问胡干事,胡干事说具体啥事我也不知道,你一去不就清楚了?
郝涛忽然想起前阵子被拘留的事是不是被厂子知道了?他们不会辞退我吧!事情发生后他向车间李主任汇报过了,说派出所要拘留他呢。他想请段时间假。李主任也同意过的……
保卫科就在厂子正门不远的平房里。门口停着一辆电瓶巡逻车,走进走廊到最里面的房间,就看到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仰靠在转椅里。他的两只脚交叉着斜搭在桌面上。胡干事对这个男人说科长人带来了。
邢科长手里夹着香烟,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邢科长的办公室里养了些花花草草,显得比车间里静谧。科长的烟雾缭绕过花草上空,从开了一道窗缝的地方悄然溜走。
瘦长脸的邢科长左脸上有一枚不大不小的痣,痣里长出一根毛来,这长相是久经世故的感觉,——这科长定是不简单的人。
科长说你就是郝涛?
郝涛在沙发上抬起屁股微微欠了下身子说是我。
科长将平伸的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边问你那是怎么回事?被拘留?
郝涛说有个大孩子打我儿子刚好被我瞅见没忍住我推了他一把……
推一把能把你拘留?
就只推了一把,对方家长不干了后来就把我拘留了。
科长脸上闪过不屑的笑,他说我咋听说那个孩子受伤了?
郝涛还想解释被科长的手势制止了。科长说不管咋回事你也得给保卫科汇报一下。难不成我们保卫科是个样子货?竖这儿只扎个闲势?怂事不管?当然这个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事情派出所也处理过了,事虽然处理了但你已经是咱们厂子的治安重点人员,既然是重点人员就要定期来保卫科报告思想动态,接受监管。当然我们也有责任加强对你的管理。这是我们的职责,当然也是派出所通报过来的意思。——昨晚管片的干警老高给我打电话了我才知道这个事儿。要不是打电话来我还真掌握不了这情况。咱们厂子招工也要审核,要开无违法犯罪证明才能录用,你现在已经违法了,我要不要向厂里反映?你说。——如果你是保卫科科长的话。
科长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郝涛的脸有些扭曲,手心里攥着汗,额上也冒了细汗,白茫茫的,被科长瞧个正着。
我是一只冲动,以后再也不会了。他嘴里嗫嚅着回道。
科长眼见目的达到,就把话往回绕:听说这几天你老往派出所跑?咋回事?
郝涛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
胡干事给科长的杯子蓄上水,科长用下颌示意他给一身工作服的郝涛倒水。
氤氲着白色雾气的茶水一瞬间迷蒙了他的眼睛。
科长说我以为多大的事呢!就这么个烂桃木吊坠,提不起串串的事。你说丢了吊坠不是你的责任那是你自己这样认为,你怎么能遗漏呢!?再说了,就算是干警的责任,东西已经没可能找回了,你不让赔东西也不接受经济赔偿,你要咋办?——打人家一顿?把人杀了去?——不至于嘛!就跟你一样,你已经违法被拘留了,吃一把后悔药事情就重新挽回了?从咱们王总带我来在这儿建厂,现在已经七年多了。从征地,施工建设,再到投产,其中发生了多少事呀!这些村民有要强揽工程的,要土方的,封门堵路的,鼓动那些老头老太太挡机械的,拦挖机的……派出所确实帮了大忙了,抓了几个,关了几个,才扭转了被动局面,理顺了关系,厂子才顺利建成了生产了……
郝涛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跟你没关系吗?跟你关系大了我给你说!科长继续说,你难道不是厂子的一员?你想啊,没有派出所,能有咱们现在的顺利投产运营?没有厂子你能有这份工作?
郝涛回过味来了,知道是曲里拐弯说吊坠的事。但心里不痛快,就因为科长说“烂吊坠”的话。就有些赌气地说科长你有话直接说。
老郝,痛快人。对我的脾气。说着将一根华子扔在他的怀里继续说,老高给我说时我给他打了保证,有啥条件你提,不要出圈都能接受。
他顿了顿说,以我的意思,可以赔你个更好更高档的吊坠,也可以给你拿一笔补偿,你选。最好让这个事过去。不要影响咱们厂与派出所的良好关系。当然,你这个人我一看也是正派人,一时上头犯了错,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也要懂得吃饱了摞碗,给人个台阶下……
郝涛明显对这些软硬兼施的话有些生气,想着那是我跟派出所刘刚的事,你给我扣这个大的帽子!再说了我在厂子里是靠下苦出力挣钱,又不是厂子白给我的,就对邢科长说有什么事叫刘刚直接跟我说!他首先承认是自己的错一切都好谈,不然谁说也不好使!
科长的脸色有些难看,还是语带威胁地说那你是不给我面子?当然,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你一点不考虑单位影响?
郝涛说科长这跟你和厂子没有关系。
科长说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不要钻牛角尖。凡事多想想,路要越走越宽,而不是越走越窄。
5
这的确是片警老高的意思,但老高说的是协商而不是施压。老高先也不愿意趟这趟混水。他和刘刚倒是没有什么矛盾,只不过刘刚这个人太认死理,也不合群。做事我行我素,不考虑别人感受。刘刚之所以这样是受了父亲和影响,他父亲是从中层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原则性强,耳濡目染之下使得刘刚从小养成了坚持原则,独立思考处事的习惯,办事也非常有主见。他从小最崇拜父亲。但是父亲老同事的儿子因为一起治安事件在他手里处理。事不大,其实这个事介于拘留和调解的畔畔上,他坚持要拘留对方。这个老同事就找了刘刚的父亲来说情,退休后的老父亲碍于情面来找儿子说情,最后他连自己父亲的面子都没给,仍是将那个人拘留了。反映在同事之间,类似的事他就得罪了不少人。这最终就成了他不尊重老同志,独来独往,不顾全情面的结论。社会上谁没有个三朋四友?谁没有个熟人?就在你的一亩三分地上这么个事都办不了太伤人面子了。而之所以老高帮他是看在所长主动到老高的办公室说这个事,是看在领导的面子上。这个郝涛工作在老高的管区,住也在老高的管区。老高说这事不难,我给厂里和村上都说一下,让他们沟通一下,应该能解决。
老高下了楼,穿过院子,老远就听到值班室里有人在争吵。还未待老高问,小张就用手捂着嘴笑着,悄声说刘刚在里面给六十岁的老头老太讲法律法规呢,开始讲得老头老太一脸懵。后来当听说要去找司法所和法院反映问题时就明白自己的问题依然在这儿不能解决,就情绪激动起来。相互就喊了起来。这时仍听到值班室刘刚的声音很大地说赡养问题当然找司法所调解,或者到法院起诉,这不是派出所的工作范围……
小张说你直接给人解释清楚就行了,又是这法那法的,把老头老太给绕晕了。你是没事找事,今天不是你值班,非在值班室电脑上整理资料,好像怕领导不知道你忙似的!他往那儿一坐,别人进去一看他在就直接出去了,不然他就要发火训斥别人说话影响他思路,现在倒好,摊上这么个事……
刘刚干工作风风火火的,走路都是带着风。一向非常高调。平时也不参与周末同事间偶尔的聚会。这无可厚非,只是他与别人的关系的确不太融洽。
老高本来想亲自去一趟,这时忽然想有些不乐意,就想着电话里一说就行了。他的电话分别打给厂子邢科长和村主任。反正一个意思,看着侧面给郝涛做做工作,让他息事罢访,灵活掌握处理。
郝涛回家给媳妇陈宁一说。陈宁气得骂他死脑筋,又钻牛角尖了。“你能不能活的现实一点,眼光放长远些!”正说着,就听到房东大姐在门外喊她。陈宁就出去了,两个女人在门口囔囔囔囔地说了会儿话,陈宁冲着屋里郝涛说村主任带着治保主任在房东的客厅里找他。
一行人下去后,掀开竹帘就看到一胖一瘦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上。
那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对着郝涛说找你有个事儿,听说你在派出所丢了个吊坠,为这球大个事你没完没了的,你是找派出所的麻烦呢!我问你,现在谁最辛苦?除了军人,最辛苦的就是这些干警,没日没夜地出警办案,有多少警察倒在了岗位上!年轻轻的,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咱老百姓?就拿咱村来说,六七百人的小村子现在涌进四五万人口,治安非常混乱,小偷小摸层出不穷。派出所给咱们建立了警务工作站,入户造册登记,建立外来人口档案。破获了不下十几起案子,现在的村上井然有序,这都是干警的功劳。这个事你看着办!能商量了商量着解决一下,不行你们就往走搬,我说的。
说着他瞧瞧房东大姐。大姐说主任说的在理,事不大解决了就行了。
村主任说完就抬屁股走人,到门口边突然回过头来说,你们在这儿要开证明手续一概不给办,你自己掂量着。
第二天郝涛就来找所长说刘刚给村上打招呼不给他们开证明手续,打压他呢!
刘刚说你把你说的那个科长和村主任往跟前叫,看我认不认识他们!三对面,看我啥时候说过卡你们手续的事。我可以当面给他们打电话。说着他从管片民警那里要来号码一一打出去。他说我是派出所刘刚,你们凭啥不给人家提供手续?人家说我让卡他们呢。我当然不知道。你不用说了,这跟我与他的事是两码事,一码归一码。对,该给人家开的手续你必须给开……
刘刚说你怀疑是我指使人刁难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如果你当面鼓对面锣来说,我反而会欣赏你。你处事一点不阳光。现在外音你也听了,你把我冤枉了造成了误会,你直接找我还怕我把你吃了!
郝涛说咱一个平头老百姓走一步不知有多难!不是迫不得已我是不会这样的。这件事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刘刚说无论办什么事只要讲法讲理按规矩来就错不了,你要有这个自信。
郝涛心里并不认可,但还是嘴里应付着走了。
后来手续就开了,之后居住证也顺利地办下来了。
手里拿着居住证,两人的眼里却是迷茫的。
小罗在院子里碰见刘刚,向他示意那两个拿了居住证还不走?
刘刚说他们爱走不走。
他们兴许还要纠缠吊坠的事。小罗不失揶揄地说。
在值班室门口,陈宁对着刘刚笑着说,谢谢刘警官了!不是你,我们的居住证就办不下来。
刘刚说这是两回事,他们有义务给你们提供这些手续,当然在你们申请的情况下。你也不用谢我。
陈宁说还是要感谢你,你打的电话他们才给办的。
我只不过说了公道话,他们本来就应该给你们提供的。刘刚说。
刘警官,我跟郝涛说好了,那个吊坠他不要了,事就过去了噢。他也不再告了。
告是他的权利。该告就告,事归事,一码是一码。
我这位就是个死脑筋,整天为这芝麻粒的事瞎胡闹,我就说他你有心忙忙你娃有学的事,这人生地不熟的,娃上学的事连影儿都没有!听说去年排队递资料的家长能排出两里地去,我们谁都不认识,娃可咋办呀!?
6
郝涛埋怨媳妇说你个碎嘴子给人家说那些干啥呀!人家跟咱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异想天开人家能发善心来帮你娃上学?你啰里巴索地说了老一会儿,人家连你理都不理,径直进值班房里去了。
陈宁说一想起娃上学的事我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当然,人家凭什么帮咱?非亲非故的,就凭咱们几次三番地告人家?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过去了就不要提了。
两人愁了大半夜,外面起风了,在“呼呼“的风声里两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人常说,刮风夜,起贼盗。
早上上班时,郝涛下楼就发现自己的踏板电动车不见了。他明明就停在后院的墙根下,现在却没有了。开始想或许他忘了锁钥匙留在锁孔里,但钥匙分明现在拿在自己手里。他不甘心地找遍了房东家里的角角落落,还是没有。——坏了,一定是被盗了。
郝涛心里暗暗叫苦。这电动车是两人从牙缝里挤出的钱买的。原来想着,花大价钱买个大功率的,一家三口都能载,这下完了!真是撞邪了,自从那串吊坠丢了后他就很不顺,今天糟了这么大的损失!如果那护身符的吊坠不丢的话可能就避过这个灾了……
出警的警察偏偏就是刘刚和小白。刘刚仔细地勘察了现场,越勘察心里越有谱。这段时间他一直针对辖区的电动车连环盗窃案在下功夫,从作案手法上来看,显然是同一伙人干的。案子已经有些眉目了,嫌疑人基本确定了。再完善一下证据链,就可以收网了。
当郝涛哭丧着脸在出警登记薄上签字的时候,他的心是悲凉的,听人说过,警察出警后登记过后几乎就泥牛入海了。他也不指望能出现奇迹,而且处理这个事的偏偏是他的冤家对头……
当那天刘刚打电话让他拿着购车凭证来所里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问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上次不是都登记了吗?
刘刚没好气地说如果你不想领你的电动车你可以不来。
派出所院子里排放着十来辆电动车。这些电动车都很新,贼下手的都是成色很好的新车,这样能好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郝涛和陈宁一眼就瞅见自己的那辆。蓝白相间的电动车,车头上有陈宁缠的红丝线仍在那儿。当初考虑是郝涛的本命年她才缠的。
一一对好车型号电机号车架好,办完领取手续就可以骑回家了。
领到车的失主都来向刘刚和所领导表示感谢,陈宁和郝涛等到最后才过来,现在他们相信邢科长和村主任说的话了,的确公安干警是最辛苦的!
刘刚被许多人赞扬着感谢着,他本来就是高调的人,这一刻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他最渴望的高光时刻。私下默默地追踪调查研判分析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郝涛的粗糙的手紧紧地握住刘刚柔软却同样充满力道的手,他眼里充满崇敬的神情,嘴里由衷地说着谢谢!谢谢!
好事的小罗和小白在边上拍照片。小白说这是警民团结的生动写照。他说小罗你凑什么热闹啊?
小罗翻着眼皮望了他一眼说,发美篇啊,教导员又安排了三篇任务呢!
在郝涛和陈宁准备走的时候,刘刚突然问孩子上学的事有着落了吗?
陈宁的情绪一下从波峰跌入了浪谷,神情黯然落寞地摇了摇头。
刘刚问附近的英才怎么样?
那太好不过了。陈宁说,我们本来就打算让孩子上这个学校。可是挺难的。刘警官,您看着办,我们相信你,需要多少钱你说话,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让娃上学呀!
你们还是要把资料准备齐全,准备好后交过去。刘刚说。
眼看着报名时间到了,学校等待递交资料的人排得尤如长蛇阵,从校门口直绕到两里路还远。看着没指望的夫妻俩顶着大太阳好不容易排到门口,审核的老师坐在大大的太阳伞下,简单翻看了一下就客气地递出来了。夫妻俩都要绝望了。真想质问为什么有的人的行我们为什么不行?但是你敢发火吗?人家本来就是按两次收资料,先收学校辖区内常住的房户一致的,解决完这些才考虑那些外来务工的等等。在没有最终出结果之前,谁敢和人家喊,发火?除非你想亲手毁了你孩子的前途!
这时郝涛的电话响了,一看,真是刘刚的。他说今天学校交资料你们交了吗?得知没有审过就沉吟了一下说你们先别着急,我问过学校了,依你们的条件是没问题的。
郝涛说真的吗?
刘刚说让你好好准备手续哪那么多话呀!感觉自己情绪有些激烈,遂放缓了口气说不好意思,我给你道歉,平时工作养成的毛病说话太直。你还得按要求准备齐全资料手续,我想只要资料全肯定就没问题。
话虽这么说,夫妻俩简单吃了饭就和那些家长们等着。
在大门口的遮阳伞下,有个站在旁边看似领导模样的女人在那里指导几个老师工作,想必就是校长了,鼓起勇气上去问您是不是校长?
那个女领导先是拿眼打量了他们一下,回说校长去开会了。
这把郝涛两口子急得不行,陈宁说再问问刘刚警官吧?郝涛说真不好意思麻烦他。他总是那么忙,要么在办案,要么在要去办案的路上,我们俩还是等等吧!直到午饭前,刘刚电话过来说,方校长刚给他回电话了,他马上就到学校门口了,问你们还在学校吗?
在在在,电话里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7
与那些排队的焦急的家长们不同的一个中年人,戴着近视眼镜,不缓不急地直向门口边的侧门而来,门口的保安适时地打开门,无疑他就是方校长了。郝涛在他将要进门的一刻适时地低声问您是方校长吗?自作聪明地说我是派出所刘……
没想到方校长已经用下颌示意往里进。他俩紧跟着进去,直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拿过资料看了眼,说刘警官的确问了你们的事,你们这些家长太着急了,下午就收你们这些家长资料的,你们放心,今天教育局针对生源太多的问题已经增开了四个班,要保证符合条件的孩子都有学上。我看你们条件完全符合,你们现在把资料拿去交给102房间的教导处的黄主任再审一下,我看应该没问题的!
资料终于是交上去了,能不能公示入学还不一定。夫妻俩人商量着一定要补上刘警官的心,再说这件事还得刘警官再使使劲。他们在自己的认知里也学社会上的那套,去超市办了两千块钱的卡,考虑到刘警官吸烟,特意买了两条中华烟,用黑塑料袋裹严实了,在他上下班的必经路口等他,打电话说他们在附近等他。但刘刚当然明白他们想干什么。一直不露面。电话打的紧了,他才不耐烦地接了,说你们干什么呢!忙着呢就挂掉了。
两口子心里更没底了。
陈宁说刘警官肯定不愿意帮忙了,一直在躲呢!谁让咱们与他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帮我们呀!
郝涛说这些天与他接触,我感觉他这个人挺正派的,说话也直,听说他常常闹得同事都下不来台,这样的人讲原则,有些无欲则刚的作风,他给别人讲原则,别人肯定也跟他讲原则,我怕这事办不成……
夫妻俩个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
三天后学校公示入学名单,他们孩子的名字赫然在列,这把两口子激动的呀!想着肯定是刘警官帮了忙。开学这天特意骑着电动车一起送孩子上学。开学第一天,学校门口站满了家长,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打扫卫生,发书本。他们看见小白和小张两位警官在这里值勤。相互都很熟了,自然攀谈起来。说起刘刚,两个警官都说刘刚累倒了,在医院呢!
两口子提着新买的高档礼品慌忙去看他。
病房里的刘刚感觉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热情地招呼两人坐下来。
刘刚靠在摇起的半边机械床上,下午的秋阳刚好从窗外斜照进来,洒在他的脸上身上,这让他蒙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他的周遭堆满了鲜花束和花篮,也有一些奶品和水果。真是花团锦簇!琳琅满目!
刘刚说自己检查了没多大事,就是熬过头了,没什么事,你看大家不知道怎么就来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礼品什么的你别放,都拿走,这不是客不客气的事,这是我的底线和原则。这些花篮和水果都是辖区的单位和那些受害人送的,你看这是村上的,那个是一个单位财务室被盗的,这个是水果店被盗十万现金的,这个是挖掘机洒白糖损坏机器的,这个是方校长带着学校领导们送的。对了,你们孩子上学了吗?
夫妻俩感谢刘警官帮了这天大的忙,郝涛说在这里我们谁都不认识,求人都没有门路。多亏了您!
刘刚说你们不用感谢我,本来孩子上学是天经地义的事,那是你们自己准备充分,如果你们不符合要求谁也帮不了。我真没帮到什么。方校长说过,做事要无愧于心,要不留遗憾才是最好!
其实话说回来,你的吊坠被扔我是有责任的,我也一直想给你一个交待,说着他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摸索出一串桃木吊坠。
郝涛的眼睛一下睁得溜圆:“——你找到了!?”
刘刚没回答,只是说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对,没错,真是这个!
郝涛拿在手里不断摩挲着翻看,的的确确,可不是它嘛!
你再仔细看看。
真的,就是这个。不是找不回来了吗?
刘刚说这还真不是当初的那个。说实话,我办案拘留了你,你出来后就索要吊坠,起初我真以为你是故意找事呢;后来吊坠找不到了,你非要几次三番地告我,我还以为你泄私愤;直到后来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意识到它对你真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也没办法了啊!我只有依照自己的印象在网上找到这一款,就想着送给你。我确实有过错,错了按理就要认,但是后来关系有些僵,我也有些说不出口。其实我们都是认死理的人,为什么不换个思路?——既然一模一样的东西有,我把它送给你就当找到了,你也可以当成当初那件不就成了!?
郝涛说是已经找回来了呀!
两个人相视一笑,有点一笑泯恩仇的快意舒心……
大约一周后,郝涛接到派出所小白警官的电话,小白警官很激动地说郝涛你的吊坠找到了。
郝涛说是找到了,刘警官找到的,他已经给我了。
刘警官找到的?小白警官狐疑地说,但我手里的这件就是你的吊坠啊!我刚才挂了刘哥的电话,他让我联系联系你。刘哥这人做事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你不知道吧?为了你孩子上学的事他很上心,几次询问我需要的手续,又打电话咨询方校长。要不是他几天不眠不休查监控,到处寻找,那个离校出走几天的学生不会这么顺利地找回来,我们和学校最怕出这样的事,那样没办法给家长和社会一个交待!但是他又叮嘱我不要给你们说。现在我刚找到你当初的那件吊坠,你又说他已经给你了?——那这件是谁的?
郝涛叙说了原委,小白才明白怎么回事。
小白说办案区的系统有点问题,今天搬开桌子修理时,发现在两张桌子腿的夹缝里掉出来这个吊坠,一根细红绳缠绕着的桃木吊坠。我推理了下,刘刚在扔的时候是朝着塑料垃圾框去的,很可能扔在框沿上,刚好弹进两张桌子腿夹缝里,为这个事你心里不舒服他心里也不痛快的,你现在赶紧来领……
郝涛拿过这枚桃木吊坠,以为永远丢失了的,现在居然失而复得。它除了有点略微的陈旧色,与刘刚给他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两枚吊坠都泛着薄薄的微光,一样都带着温热的气息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