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落叶是生命的结束,不管它以何种姿态躺在哪里,都是一具枯萎的僵尸。然而,与落叶的几次不期而遇,让我深切感受到一种生命的结束,意味着另一种生命的开启。落叶不仅具有纷繁的美丽,也有璀璨的生命。
初冬,学校操场。学生在升旗仪式结束回班后,我走到一颗乌桕树下。地上一片绚烂,犹如鲜艳斑驳的刺绣地毯。一枚枚鲜红精巧的乌桕叶,在朝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绚丽耀目。我不禁蹲下,捡拾几片在手中把玩。越看越喜欢,我决定带回去当书签。就在我起身之时,一阵风迎面吹来。我突然看到不远处的跑道上,一枚枚闪光的绿色楝树叶,像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一样,贴着地面向前奔跑着,跳跃着。落叶一片欢腾,令我惊诧不已,继之心花怒放,仿佛听到了他们的欢呼声,嬉笑声。绿色的叶片,有的横着跑,好像微胖的男孩,憨态好笑;有的竖着跳,犹如苗条少女,俊俏可爱;有的斜着飞,宛如矫健的运动员,神气灵动。我静静地盯着,满心欢喜,禁不住伸开双臂,想给她们一个大大的拥抱。落叶也是有生命的,她们在以自己的方式在大地上奔腾。这情景持续不足一分钟,风力减弱了,叶们又以各自特有的姿势定格在跑道上,有的仰面朝天,仿佛在舒展身躯;有的三五相拥,好像在欢庆胜利;有的站立叶间,作向前冲刺状,似乎还没有跑尽兴;有的在细风中频频点头,宛如累得前仰后合。我似乎听到丝丝的喘气声,似乎听到窃窃私语声,似乎听到浅浅的欢笑声。我在一边静静站着,久久不愿离开。这情景,多么像一群自由玩耍的学生奔我而来,可爱可亲。这样想着,我忍俊不禁了。
我想到了去年深冬,在湿地公园一处人迹罕至的小路上,有三米左右的路段铺满厚厚的枯叶,有微黄的柳树叶,枯黑的榉树叶,淡紫的李树叶。这些枯叶,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有的叶子完好无损,仿佛风韵犹存的老人;有的叶面布满大大小小的窟窿,犹如饱受战火洗礼的战士;有的肢体残损,但叶脉清晰硬朗,犹如干涸的河流,依然竭力保持着昔日的风骨。在午后柔和的阳光下,他们以不同的身姿,或平直,或佝偻,或卷曲,在沉寂的世界里相互依偎着,静默着,就像大师的一幅水墨画,祥和而又美好。我轻轻地走上去,脚下发出飒飒的脆响,柔和而又细腻。我听过风吹树林、雨打竹叶等各种天籁之音,但第一次听到来自脚下的美妙声音。走过这段小路,我又返回再走一次。突然,一股淡淡的暖流透过袜子裹挟我的脚踝,慢慢向上,温暖而又舒适。我有些沉醉了,一遍又一遍地走着,恍惚间仿佛沐浴在母爱的温情之中。母亲走了多年,每次只能在梦里回想,真没想到这片枯叶,带给我久违的母爱温情。我爽性坐在路边,静静地看着枯叶,直到冬阳收起了光芒。这些枯叶呀,默默地收藏着阳光,为我准备好冬日的温馨,播撒着浓郁的亲情。
我又想到邳州市闻名遐迩的“时光隧道”了。那是一条普通的乡村公路,宽约五米,长三千多米。分立路两边的银杏树,都像戴着亮丽而又威武的皇冠,上端的枝条仿佛在举手击掌相庆。银杏树的叶子,密密地叠加着,显得格外耀眼。叶子外沿呈弧形扇状,宛如黄蝴蝶一般。微风吹过,好像无数的黄蝴蝶在追逐、嬉戏,显得妙趣横生,真是一幅奇特的蝴蝶飞舞图。深秋之后,地上落着一层厚厚的叶子,像是盖着一床黄棉被。每当此时,如织的游客有说有笑地边走边观赏,更有甚者躺在地上,有的用手指捏着落叶,仔细观赏;有的用双手捧着落叶,深情凝视;有的亲吻着落叶,柔情似水。公路一侧,有六位老人,围在脖子上的红围巾垂在胸前,随风飘动。他们排成一队,优雅地走过来,精神矍铄,神采飞扬。几位顽皮的孩童不停地捧起地上的落叶向她们头顶抛去,黄叶纷纷,宛如璀璨的礼花绽放,扮靓了这群老人。一棵银杏树下,一位胸前挂着相机的男子正得意地端详着一个镜框。我伸头看看,原来镜框里镶嵌着一枚银杏叶。亮黄通透的叶片,精美如画。男子看着我,笑着说:“我给落叶找个家!”我伸出大拇指:“家,给落叶一个精致的生命!”金黄的叶片,在地上,在游客的手里,亦或在镜框里,都在迸发出第二次生命,美丽着尘世。
古罗马著名哲学家西塞罗曾说:“死亡并不是生命的毁灭,而是换个地方。”落叶从枝头回归地面,在一道道光影中,以独特的方式演绎着、装扮着自己挚爱的世界,彰显着新生命的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