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徐州度过了一段光辉岁月。如果说云龙山是苏轼流连忘返的休闲之所,充满诗情画意,那么黄楼就是一座熠熠生辉的丰碑,彰显出苏轼奋勇抗洪的风采,折射出苏轼与民共苦的精神,令人景仰。
五月的一天,我们在畅游云龙山之后,又步行在黄河公园,参观了心心念念的黄楼。故黄河,在两岸石头的加持下,温顺而明亮,成为徐州市民休闲娱乐打卡地。然而,昔日的故黄河,却是一头咆哮害民的黄龙。自南宋末年改道,黄河夺泗入淮,在徐州境内多次决口泛滥,“洪水横流,民房漂没”,“人民未尝一日安枕”。熙宁十年秋,黄河决口,水及彭城下。彭城太守苏轼身先士卒,率领民众抗击洪水。
《宋史·苏轼传》记述了苏轼在徐州抗洪事迹: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汇于城下,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轼曰:“富民出,民皆动摇,吾谁与守?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驱使复入。轼诣武卫营,呼卒长,曰:“河将害城,事急矣,虽禁军且为我尽力。”卒长曰:“太守犹不避涂潦,吾侪小人,当效命。”率其徒持畚锸以出,筑东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城。雨日夜不止,城不沉者三版。轼庐于其上,过家不入,使官吏分堵以守,卒全其城。复请调来岁夫,增筑故城,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朝廷从之。
咆哮的故黄河,是一块试金石。懦夫,选择逃避;勇者,知难而上。“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只有敢于担当的人,才会在危难之时发出如此振聋发聩的呐喊;“庐于其上,过家不入”,只有心怀百姓的人,才会在关键时刻做出如此忘我牺牲的壮举。我仿佛听到了苏轼气吞山河的呼喊;我仿佛看到了苏轼屹立黄河岸边高大身影。苏轼,之所以为后世推崇,特别是近年来苏粉众多,绝不仅仅是他诗词豪放之韵味,更是他为国为民赤胆忠心风骨之魅力。苏轼“与民共苦”的情怀,比其恩师欧阳修“与民同乐”思想更高一筹,更为难能可贵!
抗洪大捷之后,苏轼对堤防依然放心不下,又提出“筑堤防水,利在百世”的主张。他认为“明年劳苦应更甚”,经过考察和筹划,修表呈奏朝廷,请求拨款。对苏轼的表现,朝廷下诏称赞嘉奖:“黄河水到徐州城下,汝亲率官吏,驱督民夫,救护城壁,一城生齿并仓库庐舍,得免漂没之害,遂得完固事”,“甚嘉之”。
为了纪念1077年治水事件,苏轼在当时徐州城的东门,建起一座高楼。由于“土实胜水”,以土克水,有镇水之意,所以用黄土涂饰墙面,故名黄楼。苏辙﹑陈师道、秦观等名家登黄楼,览山川之胜景,吊黄河之遗迹,作黄楼之诗赋。苏辙《黄楼赋》云:“吾尝与子凭兹楼而四顾,览天宇之宏大,缭青山以为城,引长河而为带。平皋衍其如席,桑麻蔚乎旆旆。画阡陌之纵横,分园庐之向背。放田渔于江浦,散牛羊于烟际。清风时起,微云霮䨴。山川开阖,苍莽千里……”辽阔之景,唯有登高可以观赏;壮阔之心,唯有亲临可以体验。文人雅士,在观赏中赞叹,在聆听中敬佩,吟诗绘画间迸发真情,留下浓墨重彩的华章。
当年重阳日,苏轼写下了《九日黄楼作》:“去年重阳不可说,南城夜半千沤发。水穿城下作雷鸣,泥满城头飞雨滑。黄花白酒无人问,日暮归来洗靴袜。岂知还复有今年,把盏对花容一呷。莫嫌酒薄红粉陋,终胜泥中事锹锸。”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定格出知州的雄姿;一次激动人心的胜利,绽放出知州的美德。虽然时过境迁,但那情那景,苏轼怎能不记忆犹新?怎能不感慨万千?怎能不为之欢歌畅饮?怎能不为之文思泉涌?
有了文豪们的笔墨纵情,黄楼从此在徐州名胜古迹中有了超然的地位;在徐州文化中有了重要的历史价值;在徐州历代人们心中有了的特殊意义。黄楼不仅是抗洪保城济民的胜利象征,也是苏轼在徐州执政为民的永恒丰碑。
凝望黄楼诗联“碧水柔波,不尽黎民厚意;黄楼明月,长留太守清风”,我的耳畔回响起民间流传的一句话:“古彭州官何其多,千古怀念唯苏公!”而“苏徐州”,更是徐州人民对苏轼最亲切的称呼,最无尚的赞美,最尊贵的礼遇!
明、清两朝曾四次大修, 然而从清末到民国,黄楼由于年久失修,逐渐衰颓。解放初期,黄楼已破烂不堪,为避免危险而被拆除。上世纪八十年代,黄楼重建。黄琉璃瓦覆顶,双层飞檐雕栏,大门两侧书写对联:“江山信美黄楼千载雄三楚,人物风流赤县万民忆二苏”,表达了数代彭城人对苏轼的深切怀念。修葺,是对历史的敬畏;重建,是对苏轼的敬仰。不忘前人,才能汲取力量;不忘历史,才能奋勇争先。黄楼,是林荫道间美妙的音符,豪情激荡直冲云霄;黄楼,是故黄河畔闪烁的明珠,璀璨斑斓照亮天空。
看黄楼,读石碑,品诗词。苏轼从历史深处走来,挥斥方遒的动作在蓝天白云间映现,旷达爽朗的笑声在绿树红花间飘荡。此时,夕阳涂抹出辉煌的画卷,故黄河就像一条绚烂的苍龙,跃跃欲飞。
黄河公园里,有的市民散步、打拳天,有的市民下棋、打掼蛋,有的市民聊天、唱戏,其乐融融,一片祥和。这,不就是苏轼所追求的和谐美好家园吗?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为官者唯有撸起袖子加油干,人民才能幸福,国家才能富强,民族才能振兴!驻足西面的“问月舫”,逡巡东面的广场。我徘徊,我寻觅,心间充溢着崇敬与憧憬。
突然,我想起苏轼《罢徐州往南京马上走笔寄子由》(其二)的诗句:“父老何自来,花枝袅长红。洗盏拜马前,请寿使君公。前年无使君,鱼鳖化儿童。举鞭谢父老,正坐使君穷。穷人命分恶,所向招灾凶。水来非吾过,去亦非吾功。”
离开徐州那一天,苏轼骑马出城,发现城门内外已挤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父老乡亲。徐州苏轼研究会陆明德老师说:“送行的队伍,从衙门口一直延伸到云龙山下,延续到汴水河边的码头,规模之大,前所未有;割蹬截鞭,千方挽留,前所未有;马前跪拜,敬酒送别,千恩万谢,前所未有;马上走笔,一连五首,前所未有。”
面对热情相送的百姓,苏轼心怀感恩,言行间流露着谦卑、诚肯、敬畏的本性,毫无居功自傲之心。“举鞭谢父老,正坐使君穷”, 谦逊的情怀,彰显出苏轼的人格魅力;“水来非吾过,去亦非吾功”,质朴的诗句,迸发着苏轼的高风亮节。这,不正是范仲淹苦苦探寻的古仁人之心吗?
在追思中,苏轼的形象愈发伟岸高大,苏轼的诗歌更加荡气回肠,苏轼的精神尤其澎湃激越,而我的心间有一股蓬勃的力量在翻腾,如同熔岩在地下涌动,似乎要喷薄而出!
黄楼,一座光芒四射的丰碑,屹立在故黄河岸边,闪烁在徐州人心田,永恒在历史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