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俊章的头像

王俊章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8/20
分享

故乡梨园往事散记

县作协一行到泗阳采风归来已是下午五点多钟。吴大姐开车带我们到王集镇南许村摘梨子。车上,吴大姐电话联系梨园主人。等我们赶到时,主人早已将摘下的梨子打好包。我们每人尝了一个梨子,真如吴大姐所言,汁水多,又甜又脆。此时,暮色四合,只能看到梨树顶端个头比较大的梨子。小乔好奇地拿起靠在草棚边的一根铝制长管。长管的一端有三个弯曲的铁爪,像人的手;另一端是一个像自行车的车闸。小乔将长管伸向梨树上的梨子,但怎么也摘不下来。主人见状,笑着提醒:“左手要拿稳,等梨子进入铁爪,右手就捏下端的刹把。这样才能抓住梨子,然后再用力一转,就能摘下来了。”小乔照此一做,果真摘下一个大梨子。我和蓝冰对此十分好奇,也尝试摘了几个。看看天色已晚,我们只好匆匆告别主人,驱车回县城。坐在车里,回想刚才欢快的情景,我不禁想起故乡梨园的往事。

我的故乡原来有一片梨园,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栽植的。那原是一片贫瘠、荒凉的盐碱地,不能种庄稼,怪可惜的。于是,二叔带领村里人不分白昼与黑夜将土地开垦出来,又带几个人连夜跑到安徽砀山,买来梨树苗。二叔他们栽植非常精细,非常讲究。丈量,树与树之间,行与行之间,必须精确一致;挖坑,必须在横线与竖线的交叉点,不能有任何偏差;植树,树干必须放正;浇水后,还要几个人从不同方向标看。只要树苗有一点不在一条线上,必须矫正。因此,只要你到梨园,四面八方不管从哪个方向看,梨树都在一条线上,就像阅兵场的士兵一样整齐划一,三里五里的乡亲看了都惊叹不已。自此,梨园成了我们村唯一值得自豪的风景。

梨园的梨树以砀山梨为主,偶尔有几棵棠梨、酸梨等。每一棵树,都像一位慈祥的老人。梨树的主干都很矮小,树皮呈黑褐色,裂纹纵横,像松树的皮,又极像母亲冬天手指皲裂的样子。梨树枝繁叶茂,伸出的枝条占地约四五平方。

早年,梨园是生产队的。七月底,梨子尽管不大,但已经能吃了。为了防止被偷,队里就安排人白天黑夜轮流看护。每次,只有一二个人。看护的人少,梨园面积大,总有机会偷梨子。那时,粮食少,村民偷梨子纯粹是为了充饥。记得当时村民常说的一句话是“瓜桃梨枣,见面就扰。”意思是见到瓜果,可以摘吃,只要不拿走,不算偷。我们小孩嘴馋,也会加入偷梨子的队伍。记得有一次,我和村里的二蛋中午放学后到地里割猪菜(喂猪的野草)。我们每人割了满满的一篮子,有些口渴。路过梨园,估计看护的人可能回家吃饭了,决定偷梨子吃。我俩跑到沟里,每人折了二个蓖麻叶子。蓖麻叶又大又圆。我俩学着电影里侦察兵的样子,蓖麻叶一个别在头后的衣领里;另一个别在腰间。我们趴在地上,被蓖麻叶遮盖着,就不易被人发现。我们悄悄地爬过梨园边的小沟。因为胆小,不敢向里爬,就在离沟最近的一棵梨树下停下来。我们趴在地上,眼睛瞅着梨树下面垂着的梨儿。瞅到个头较大的一个后,突然跳起,伸手抓住,并迅速趴下。梨子被摘下了,但随着树枝的颤动,叶子会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俩趴着,大气不敢出。瞅瞅四周,确认没有被看护人发现,才松口气。我俩正准备偷第二个时,看护梨园的二爷突然在不远处大喊一声。我和二蛋听了,急忙爬起来就跑。越过小沟,钻到玉米地里忐忑地蹲着,直到确认二爷没有追来。我俩才敢站起来,轻松而又高兴地跑到河边的树下坐着,用衣襟草草地擦几下,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着吃着,我抬头看到二蛋的衣领上还耷拉着一块蓖麻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梨核是不能吃的,但我俩舍不得扔,还是放到嘴里咀嚼,直至嚼到只剩下一些渣子。

吃完梨子,我俩心满意足地背着草篮回家。走在路上,看梨园的二爷突然赶上来。看到二爷,我俩吓了一跳。刚想跑,二爷笑眯眯地说:“我是回家吃饭的,不要怕!你俩在沟边,我就看到了。摘一个解渴就行了,还想摘二个?我喊,没吓着吧?”我听了,急忙点点头,又匆匆地摇摇头,然后转身就跑。要知道,二爷如果报告队长,就会扣我们家的工分;要是妈妈知道了,轻则一番数落,重则一顿小棍。回到家里,见妈妈没有吱声,我才放下心来。偷梨子,是小时候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成了我的美好回忆。每每回想起偷梨子的情景,我的心里总是乐滋滋的,同时对二爷充满感激之情,他的善良、淳朴,让我难忘。

实行土地承包制后,队里按人口数将梨树分给各个家庭。有的分得几棵,有的分得十几棵,最多的分得二十多棵。每到春季,村民就在梨树四周挖二三个五十厘米左右的深坑。然后,用布兜将家里的农家肥或挑或抬,送到梨园。梨园距离村子两里多路,二人抬着肥料,一路要休息三五次。到了梨园,肩膀常常被磨得红肿。施肥后,还要浇水。从家里带来水桶,跑到附近的水沟里挑水。

夏天,梨花开了。那时,因为贫困,村民谁也没有心思赏梨花。不像现在,梨花开放时,人们总要成群结队地去观赏。记得去年,几个人一起到安徽小宋庄看梨花,真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像逢庙会一样热闹非凡。

梨花凋落后,村民们又开始忙碌起来。喷洒农药,打的是硫酸铜,可以防虫、增白,一般十多天打一次。调好农药的打药机,三五十斤,背在背后,一手上下摇动打气,一手举着药杆喷药。打药,需要仔细,每一片叶子的正面与背面都要喷到,每一个梨子都要喷到。因此,打药看似轻松,实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劳动,常常累得腰酸背痛。天气越热,打药的效果越好。村民们往往选择中午打药,但这样做也有危险。人在下面打药,落下的药水常常洒在脸上、身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药水。记得有一次,哥哥中午打药中毒晕了过去,幸亏抢救及时才脱离危险。

最快乐的是看梨。为了防止别人偷梨子,家家都在自己的梨树下放一张小床。夜里有露水,会沾湿被子等,因此用塑料布搭在上面。大人们白天需要干活,只能晚上看梨子。白天,看梨子的多是小孩。整个村里的孩子,少则十几个,多则二三十个。那哪里是看梨子,简直就是游乐场。你呼我叫,你歌我跳。有的三五个聚在一起撂老羊(一种游戏);有的七八个凑在一起捉迷藏;有时很多人聚在一起神聊。看梨子的时候,我们可以随意吃梨子。二蛋家的梨子大,我们就一起吃;小二家的梨子甜,我们就一起尝。有时,我们从自家的树上摘一些,聚在一起交换吃。现在想想,那时的我们是多么快乐啊!快乐,真的与贫穷无关!

在梨园,我认识了酥梨、白梨、皇冠梨、棠梨等;学会辨别公梨、母梨。我还知道了什么样的梨子最好吃。有一次,我发现大爷吃被鸟儿啄食过的梨子。我估计他心疼那梨子,舍不得丢才吃的。我问那梨是否好吃时,大爷摇晃着手中的梨子:“看,这是向阳的,通体黄亮。鸟比人聪明,你说能不好吃吗?”自此,我知道凡是被鸟啄食过的梨子,都是好吃的,只要见到这样的梨子,总是想方设法摘下来吃。

秋天,是梨子收获的季节。摘梨子,村民们总是小心翼翼的。梨子皮薄,极易损坏。掉到地上,常常摔得面目全非。低处,要一手握着树枝,一手摘梨子。摘下后,还要轻轻放入筐子里。高处,就爬到树上摘,然后递给树下的人。太高了,就用破布条编制一个小网兜,然后用铁丝扎在竹竿的一端。这样,梨子进入小网兜后,再用力向上一顶,梨子就落入网兜里。实在够不到,也不晃动树木将其摇落,而是保留在树上给鸟儿啄食。妈妈常说,做人不要太贪心,鸟儿也是梨园的一员,它吃树上的虫子,也应该分得一份。

摘下的梨子,好的要拿到集市上卖。梨子的价格总是很低,每年都是三、五毛钱一斤。就是现在,水果中梨子的价钱仍是偏低的。中等的,往往要送亲戚。姑姑、舅舅、大姨,还有表哥、表姐、姨哥、姨姐,只要他们家里没有梨树,都要送去一大篮子。记得当时表姐家的生活条件好,每到秋末送梨子,我总是自告奋勇去送。送梨子,我可以吃上一顿肉。现在,许多人说肉不香了。其实,经常吃肉,时间久了,你哪还能觉得香呢?想想那时,一年能吃上十次八次的就不错了。那时的我们馋呀!肉,谁不想吃呢?又怎么不香呢?剩下的,不是色相不好的,就是有裂疤的,或者有虫子的。这些,都留着自家吃。吃时,用刀子削,一个大的梨子,去掉疤痕等,能吃上三五口就算好的。实在不能吃的,就扔到猪圈里给猪吃。总之,村民们细心地分类处理梨子,绝对不会浪费一点。

冬天,村民们也不闲着。剪梨枝,就是将冗枝(细长的树枝)、公枝(不结梨子的树枝)剪掉;树枝太长也不行,要从顶端去掉三分之一或者一半。剪梨枝是技术活,影响着第二年的收成。许多人家都请技术人员剪。我们村大多请邻村的一位老表。他是个瘸子。只要他剪过,树枝的疏密、长短都非常适宜,整个梨树就像男同志理发后一样,非常清爽利郎。村里人看后,都赞叹不已。更重要的是,他剪过的梨树,第二年一定会结出更多更好的梨子。有一年,我常常跑到梨园看他剪树枝,主动帮他搬梯子,拿剪刀等。他见我勤快,就给我讲剪枝的方法。他说修剪时要减少短截的数量,多留顶花芽结果。他常常强调要做到“有形不死,无形不乱,因树修剪,随树作形”。从他那里,我学到了一点修剪梨树的技法。另外,还要防病虫害。有钱的人家,买一些石灰,用水搅拌后涂在梨树主干的四周。涂过的梨树像穿上一件洁白的短裤,显得非常亮堂、精神。没有钱的人家,就用镰刀刮梨树皮。刮下干裂的树外皮,主干显得光滑、明亮。这样,可以防止虫子爬到树上产卵。

本世纪初期,梨园的梨树老了,结的梨子少了。村民们纷纷将梨树砍了,种上速生的意大利杨树。一段时间,每每想起,就觉得十分可惜,有时会埋怨村民的愚昧、短见,但转念一想,村民也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而作出的选择,没有任何恶意,也没有对他人、对社会造成坏的影响。念此,我的心里又释然了。

故乡梨园,记载着村庄一个时代的历史,有酸有甜,点点滴滴留在心头,让人回味无穷!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