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有一条小河,河里长满了芦苇。到了秋末冬初,几乎家家都能收获很多芦苇,不少人家会在秋末或冬天农闲之时用芦苇编席子。
编芦席是个细致活。首先要挑选粗且长的芦苇,去掉外面的枯黄的叶子以及较细的上梢,然后用石磙碾压。压扁后,再用篾刀将芦苇均匀地分为二半或几片,并将里面节与节之间多余的部分剔除刮。压扁、刮净的芦杆,就叫芦篾子。芦篾子最容易划破手指,记得小时候看到编芦席的人,大多大拇指和食指都裹着一道道胶布或布条。编席子多在庭院里。庭院宽敞,地面平坦,既便于编织席子,又不会弄脏席子。
编芦席前要在芦篾子上喷些水,这样可以增加芦篾子的韧性。编芦席先从左上角起头,然后编出竖经,再编横纬。待席子的长宽都编到了需要的尺寸,就开始包边。包边很关键,决定着芦席的孬好。编芦席的人用尺子量好尺寸,一般比芦席的长度与宽度多留出五公分左右,再用篾刀割去多余部分,接着将多留出的部分折到反面,插到编好的纹路里。
芦席的花纹花样较多,最常见的是二纹席花和三纹席花。它们编织方法比较简单,二纹席是挑二压二;三纹席是挑三压三,收边均有一圈“大纹”。人字席花、十字席花、三角席花、龟甲席花、胡椒眼席花等,很少见,估计庄上的村民不会编。编芦席虽然技术含量不高,但编织的过程中要步步注意席花的密度,始终要保持手势一致,一般是左手抬、右手压,而且随时要用篾刀挤紧。这样编织出的芦席密度均匀,花纹清晰。一张芦席,一般需要花费三四个时辰。
庄上的李婶是个编芦席的高手。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跑到她家看。李婶蹲着,手中的芦篾子翻花一样舞动,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花纹在她脚下次第舒展绽放。李婶早已故去,有次回家遇到李婶的女儿兰姐,问及编芦席,兰姐悠悠地说:“谁还编那个呀,就是编也没人要了!”是呀,手艺多为生活而存在,当手艺远离生活时,势必会遭到遗弃。有次,我在城河边看到卖芦席的,心头一喜。我走上前,用手摸摸,芦席光滑、凉爽,一股温情涌上心头。卖席子的老者说这是没事的时候编玩的,很久没编了,手生疏多了。他不无遗憾地说:“这门手艺早晚要绝了!”
小时候,家庭贫困,家里又没有人会编芦席。尽管一张芦席不贵,但购买不易,因此平常非常珍惜芦席。有一年,芦席四个拐角都坏了,妈妈就用旧布包上;再后来,芦席中间烂了一大块,旧布太小,无法缝补。睡觉的时候,妈妈就在上面铺一条被单子。由于睡觉不老实,我的脚被刮破了好几次。最后,芦席实在不能再铺了,妈妈用水擦洗一番后,完整的部分用来晾晒萝卜干、白玉干之类的东西。芦席,见证了我们家贫困的生活。
芦席给童年的生活带来了无尽的乐趣。夏天,烈日当空,我们就会拉一条芦席,寻一片阴凉地。我和小伙伴们在芦席上尽情玩耍,或游戏,或鬼嚎,或吹牛,不亦乐乎。吃完晚饭,我们又会一手拉着芦席,一手抱着被单,呼朋引伴地到池塘边或社场边,扫一块干净的地方,将芦席一铺,被单一放,开始你打我闹,你呼我叫。大人们赶来后,开始有人讲故事,拉家常,我们小孩子才安静下来。那时,没有书读,更没有电视看,听故事成了每晚的必修课。虽然天黑,看不清讲故事的人,但我们坐在自己的芦席上,神情专注,听得津津有味。邻家大哥讲的《女娲造人》《盘古开天地》,我现在还记忆犹新。大多时候,我是在听故事中睡着的。天亮了,我们各自拉着芦席,抱着被单,心满意足地回家。现在想想,那时的夏天多么有趣呀,虽然贫穷,但不缺乏快乐。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大多数人家开始使用凉席。凉席是用灯芯草或蒲草编织的,轻便柔软。每当看到同伴提着凉席,我心里就特别羡慕。当时,我上高中需要住校,带的还是一张芦席,直到上大学时,我才拥有一条凉席。凉席便于携带,但实在不结实。沾水,容易霉烂;折叠,容易损坏,与芦席比,它也不“凉快”。然而,凉席毕竟是新产品,新产品必然要替代旧产品,这个趋势谁也阻挡不了。
到了九十年代,席子的品种逐渐繁多起来,出现了竹席、藤席、象牙席、牛皮席、亚麻席等。其中,竹席成为主流,从而将芦席、凉席推向了历史的边沿。竹席,是用竹子制作而成,多为机器加工而成,更精致、更凉爽、更结实。竹席的种类很多,如麻将席、竹丝席、竹青席等。近年来,随着新农村建设的蓬勃开展,普通农家住进了商品房。人们置办新床,首选的是床垫,竹席等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好。席子的历史演变,就是人民生活发展的缩影。
芦席,尽管已退出历史的舞台,但不应被忘记,毕竟它陪伴了数代人的生活,曾带来过凉爽、舒适,曾充满浓浓的温情。即使哪天芦席沦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应有人掌握编芦席的手艺。唯有传承,老一辈的智慧才不会泯灭在历史的长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