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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良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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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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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从《诗经》中穿越而来

它从《诗经》中穿越而来

王良杰

近日,我在读作家肖复兴的《新年之叶》时,被作品中的一些文字吸引住了。

同样是杜梨树上落下的叶子,经霜和被雨水反复打湿后,每一片叶子上的红色已经不尽相同,那种沁入红色深处的黑色光晕,浸淫红色四周的褐色斑点,像磨出的铁锈,溅上的眼泪似的,似乎让每一片落叶都有了专属于自己的童话故事,更让每一片落叶本身都成为一幅绝妙而无法复制的图画。由于杜梨叶厚实,叶面上有一层釉色,显得很是油亮,每一片落叶都像一幅精致的油画小品……

文中对秋霜和雨水下的杜梨叶的精彩描绘,可谓生动传神。如今很多年轻人对杜梨树不甚了解,可能觉得如此之美的树定是一种独特的洋树种吧?其实不然。

杜梨是我国最古老的树种之一,早在二千多年前的《诗经·唐风·杕杜》中就有关于杜梨的记载:“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诗中的“杜”,指的就是杜梨。唐代诗人白居易《有木诗八首》中的第四首也有对杜梨形态和顽强生命力的生动描绘:“有木名杜梨,阴森覆丘壑。心蠹已空朽,根深尚盘薄。”

杜梨,也叫土梨、野梨,蔷薇科梨属落叶乔木,枝条上布满荆棘。叶片菱状卵形至长圆卵形,花期在4月,略早于梨树,花序花型和梨花相似,但花朵略小于梨花。果期则在8月到9月。杜梨抗干旱,耐寒凉,生命力顽强,因而生长范围广泛,主要分布于山东、河北、河南、山西、陕西、甘肃、江苏等地。无论是内陆平原还是向阳山坡,都能见到杜梨那坚韧的身影。其适应生长的海拔范围也相当广泛,从50米到1800米不等。

我们小时候,在济阳,杜梨常见于湾边地头,或荒地坟边。我们家也有几棵杜梨,在村南的场院边。在那个水果稀缺的年代,杜梨果成为农村孩子们秋季的珍果,曾给一代代人带去过无穷的乐趣。

“山欲开云柳乍风,杜梨花白小桃红。”(明代·李流芳《滕县道中》)早春时节,在春风的爱抚下,杜梨把孕育了一冬的精华幻化为米粒大的嫩芽,点缀在枝丫上,且悄悄然,绝不喧哗。再过几天,抬眼远望,满满的一树雪白,袅袅绽放,似繁密的一片花海,如诗如画。走近细观,每串花大约有10朵到15朵,银珠般的花瓣洁白无瑕,在清风中微微飘荡。吸气轻嗅,一股清幽淡雅的花香,沁人心脾。小时候,我们这里没有像今天这样种类繁多的花树,杜梨花自然成了赏春的主角。虽知枝上有刺会扎到手,但最终还是抑制不住一颗爱美的童心,因此我们常常爬树去折一段花枝,拿回家插进玻璃瓶中,久赏细品。

杜梨花如此之美,也难怪作家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写道:“晓霞,请你去赴一场和少平的杜梨树下之约,他已在那里候你多时……”当田晓霞因为救人而失踪后,孙少平依然坚持去赴他们两年前的杜梨树之约。这一刻,超越了生死,他们的爱情得到了升华。作家将洁白的杜梨花比作最纯真的爱情,可以跨越山海和阶层,令人动容。

历春经夏,杜梨花开花落,孕育结果,到了硕果累累的秋季,杜梨就会将春天的那份浪漫沉淀为圆圆的果实。密密麻麻的褐色小果,如黄豆般大小,翘着细长的柄,挤挤挨挨占满了树枝,比星星还要稠密。这些小果,成球状,上面长有酱紫色的斑点,仿佛是它历经沧桑的印记。寒露前后,满树浆果由青转褐,成群的灰椋鸟便会以此为食。杜梨果青时最涩,入口令人苦不堪言,然而,不等杜梨果成熟,孩子们就将其摘下解馋了。他们总能找到驯服野果的秘法。我们爬到树上,把杜梨果一串串地够下来,然后在麦秸垛中掏个窝儿,把杜梨果放进去,再堵死窝口,或者把杜梨果拿回家,偷偷藏进旧棉絮中,捂起来。杜梨青果在柔软的麦秸或棉絮中沉睡半月,逐渐脱涩,“醒”来时就化为纯粹的黑色,果肉也变得绵软如沙,甜里带着野性的微酸,成了我们这些小馋虫们解馋的美食。有时,有的小伙伴偷窥到其他小孩藏的杜梨果,常常会偷吃,许多乐趣与矛盾便由此而生。因此,满树的杜梨果不仅承包了孩童们的欢乐,更见证了那个年代人们的艰辛与快乐。

杜梨不仅能给人们提供洁白的花朵、如沙的小果,而且还是嫁接梨树时使用的优质跕木,能够起到改良梨树品种的作用,让梨树拥有更好的耐性,加快梨树的生长和结果。我们小时候最爱吃的面梨,就是由杜梨嫁接而成的。杜梨木木质坚硬,纹理美丽,是上等优质木材,也是制作家具等的好材料。杜梨的根、茎、叶、果,每一部分都是宝贵的药材。树根在糖尿病及其并发症的治疗中具有独特疗效,树皮可治疗皮肤溃疡,枝叶可治霍乱、吐泻不止等,果实具有消食止泻的功效……因此,老人们常说:杜梨浑身是宝。

如今,坟墓前大多会种植松柏,但在过去,杜梨常被种植在坟头,与松柏、柳树一同被誉为坟头常青的树木。关于为何要用杜梨的说法很多,其中被熟知的是因杜梨树的名字——杜梨,谐音是“肚离”,意思是让逝者早日投胎转世,因此杜梨树也被称作“肚离树”。

杜梨生长速度缓慢,总体价值不高,在人们眼中,种植杜梨树不如种植速生树实惠。许多北方城市的园林绿化,会大量种植外来的优质树种,因此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杜梨已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也难怪年轻人对其不知、不识了。不过,杜梨是乡土树种,生命力旺盛,是长寿之树,且广泛分布,在有些乡村仍能见到树龄几百年却依然枝繁叶茂的老杜梨树。在河北省邯郸市邯山区小堤村,就有一株树龄1100多年的老杜梨树,树高30余米,树干要两三人才能合抱起来。在上千个四季轮回中,老树已经修成了精灵,人们亲切地将这株老树称为“白花仙”。

我相信,杜梨,这种从《诗经》中穿越而来的乡土树,它果实的酸涩终会在时光中被酿成甘甜。那些被时代碾碎的草木记忆,也将在某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重新长出嫩绿的新芽,在混凝土森林里续写新的年轮。

(本文发表于《当代小说》2025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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