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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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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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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靖边

过去走西口,常提到“三边”。哪“三边”?安边、定边和靖边。印象里“三边”是很遥远的地方。

五月初,借着阳光和初夏的风,与朋友驱车去靖边。靖边是三边之一,在毛乌素沙漠的东南边缘,明长城经过的地方,是明朝延绥镇长城的一部分,是长城沿线重地,也是久负盛名的革命老区。

从子长县去靖边,一路上山山岭岭,梯田交错,岭上郁郁葱葱,这里丝毫感受不到印象中黄土高原的荒凉。无定河在高速公路左右时隐时现,河水蜿蜒,河岸连着庄户人的家,或是山上的窑洞,或是河岸平地上砖砌的平房。山羊、黄牛、耕地、树木、道路、隧道、桥梁、轿车,在呼啸而过之间,被风裹挟着,像电影胶片、像定格的图画,一闪而过,永不再见。眼前的世界映射到人的大脑里仅是瞬间,是单纯的图像,是时空里瞬间而过的刹那与永恒,人与自然万物,谁是谁的过客?

接近靖边时,道路两边的地貌有了明显变化,黄土地貌渐变为沙土、沙漠。一阵大风刮过,天空灰蒙蒙的。

穿过隧道,却是另一番风景,公路边都是沙漠,只是上面栽上了一些小树,砖红色的流沙随着一阵风,微微扬起,沙地上种有一些手腕粗的树,公路边上有一些草。

在靖边见得最多的是旱柳,是榆林最普遍的树,旱柳长到一人高的时候,把主干截断,让它发出新枝,很多细小的树枝是编柳条筐的好材料,也有很多人反复地砍柳枝,有些柳枝粗壮,颀长,笔直,可作木材。经过一个旱柳林,旁边有一片空地,上面整齐地垒着同样粗细颀长的枝干。这种枝干笔直坚硬,想起在佳县木头峪村看到的一些明清时期的老宅,那种明柱抱厦式的窑洞,门口廊柱上用的大概就是这种木材。

     波浪谷

沉寂了亿万年的靖边波浪谷,被抖音推上了热搜,于是阎家寨子的波浪谷成了人气最旺的地方。

也曾在贵州见过这种堪称地理奇观的红砂岩地貌,当地人称之为“赤壁”,而学者称之为砒砂岩。摄影高手拍出的波浪谷,五彩斑斓,明暗相间,地貌变化多样,令人神往。也是因了小谢姑娘对波浪谷念念不忘,我有幸得以看到这世界地理奇观。

万物有形,万物有缘。从走上玻璃栈桥开始,山谷里的劲风就吹来,很奇怪,在两百余米的景区大门外,似乎没有这么大的风,走在栈桥上,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像奔驰的烈马,像飞机穿过云层,啸音很大。帽子和纱巾都要戴好系紧,稍不留神,就飞到半空里,飞向远处,口罩是必须戴的,风里的气流很大。

以一个外来者的角度来看,波浪谷作为地质公园,仅仅视为景区是太肤浅也太庸俗了。我以为,这里是现代人走进远古,勘察丰富而生动的地质地理课堂。在两山之间的峡谷之上修一座玻璃栈桥是商业需要,也是娱乐项目。玻璃栈桥在数百米的高空之上,颤颤巍巍地走上去,脚步移动,脚下的玻璃发出“哗!哗!哗!”的碎裂之声,令人惊骇不已,胆小的人吓得面无血色,已经瘫坐在玻璃桥面上了,更有甚者——一个大男孩颤颤微微地边走边哭爹喊娘。向下看令人目眩,恐高症者不敢直视脚下。但稍加用心,这座玻璃栈桥也并非一无是处,它能让你看清脚下的峡谷地形和周边的地貌轮廓,这感觉与在东方明珠塔两百米以上的高空向下望时很相似,既害怕,又兴奋。

眼前和更远的云层落地之处,是无际的红色砂岩和黄土高原形成的地平线,路有多远,地平线就有多远,这种情景在陕北高原随处可见,莽莽苍苍,一山更有一山远,更远处就是天与地交界的天边了。高原上覆盖着斑斑点点的绿色,像是证明春天的色彩。峡谷之间有一条细细的小河,木质栈桥高低错落,依山而建,一山连着一山,栈道也起起伏伏,连绵不绝。

走在红砂岩的丹霞地貌,苍凉壮美,如梦似幻,恍如来到火星之上。

有一大片山体像一层层的书页般平摊在大地上,书也渐次错列开来,有的又像海潮退去后的沙滩;砂岩的曲线像海水进水的痕迹,渐次分明;有的像流淌的岩浆瞬间凝固,形状凹凸有致,弯曲有度;有的像冷却后黏稠的糖稀,似乎还有向外延展的趋势,这些都是波浪谷随处可见的地貌;那些褶皱、那些细纹、那些裂谷、那些谷壁如海螺内胆般纹理清晰的美丽时间刻度,它们是地壳运动的经历者和见证者,以亿纪年,它们沧桑而博识,令人类景仰,与之相比,人类生命之短暂如夏虫。

在这些看似坚硬的砂岩之上,偶有一丛丛沙柳的生长,万红之中一点绿,令人称奇。最上镜的网红打卡地“一线天”,学名叫线谷,百余米长,最深处四十余米,谷壁的斜理受水力侵蚀,风力改造,形如波浪,状似流线,一米宽,最窄处仅一尺有余,容一人过身,胖一些的人很难过去,两山近在咫尺,缝隙的曲度凹凸相合。此时你仰拍、俯拍、侧拍,位置、视角、光线的明暗都会产生令人惊艳的自然成像,加上后期制作,鬼斧神工,天然造化,便成就了波浪谷独特的自然奇观。岩体风化严重,细细的沙砾,质地疏松,手一触碰,沙粒便会掉下来。巨石自上而下,渐渐潮湿,更低处在渗水,形成很小的水洼,周边长满了细密的青苔。

经过一线天,曲径通幽,便走到一片开阔地,又像是到了远古恐龙时代的天地。映入眼帘的是连绵起伏的方山型丹霞赤壁,走在这里,仿佛进入了远古,只差在景区里出现一些恐龙、翼龙等大型动物。也只有这些大型动物,配得上这里罕见的地貌。专家考证,红色砂岩形成于古生代二叠纪和中生代三叠纪、侏罗纪和白垩纪之间,这正是地球历史上地质最活跃、生物繁盛、动物庞大时期,这里当初应当是恐龙的天下。与之相称的是丹霞赤壁的流沙河形成的大面积湿地,浅一些湿地长满了高低不齐的芦苇、马莲、荷花、水葫芦,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水草。

走近方壁丹霞,在蓝蓝的天空映衬下,红色丹霞如巨象、巨蟒、卧佛一般。同样,这里的丹霞的纹理也留下了地壳运动岩浆翻卷、扭动、拉扯的褶皱轨迹。丹霞赤壁纹理清晰,有的因为年久风化,赤壁表面光滑圆润,有的粗糙嵯峨棱角分明,从巨大的岩石纹理来看,当初的地壳运动十分剧烈,在忽然停止后冷却下来,留下了万古不变的纹路。很惊愕的是赤壁的中间有几个距离较近的洞穴,洞穴有一人多高一米多宽,周边有当年凿壁人安放支架打的小孔。在卧佛的赤壁下连排着一些风化严重的洞穴,在赤壁下的河与湿地对面,是峥嵘的山丘,沼泽里有很多枯死的胡杨,是水质还是别的原因,不得而知。然而,周边生长的旱柳却很茁壮。

可以显见的是水泽里的芦苇和水草,应该是人工栽植的,按照自然规律,干旱少雨,风沙大,芦苇应是外来物种。

走在巨型丹霞的脚下,隔着河望着憨态笨拙的赤壁丹霞,仿佛时空穿越,回到远古的异样感觉,这种感觉很是奇特,人在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走在人工凿开架设的栈桥上,深以为这片沉寂了亿万年的波浪谷应该保持原样,不应有商业性的开凿破坏,这是自然留给众生的珍贵的礼物,当代人没有理由进行商业性开发。

我的内心感到无比沉重,回眸久久地望了一眼丹霞高原,竟无以表达我对它的敬意和心痛……

明长城

靖边,不都是沙漠、沙土,也有绿地,绿树葱茏,青草碧绿,还有水库,紧挨着内蒙古鄂尔多斯的一座水库叫巴图湾。

黄河以南的河套地区,在东汉以前,曾经是草木茂盛之地,但因长期过度开垦、放牧、砍伐,造成生态危机,完全沙漠化。

明代长城较秦长城涵盖的范围更大一些,河套地区被蒙古占领,从山海关到嘉峪关的砖石包裹的长城,更加险峻而坚固。加固修建长城,从军事战略和国家安全而言,长城确实起到了重要的阻挡作用,保护了长城以南,农耕民族长期的社会稳定和发展。可是,在毛乌素沙漠西南端的靖边长城,经过数百年的战争与风沙侵蚀,靖边长城沙化严重,大多数长城被沙土掩埋,长城墩的长城砖早已被拆走,夯土风化,风沙掩埋,现存的多数是风化了的夯土城墙,城墙高约两三米,两侧都是缓坡,是风化的黄土,也有风沙,如今生长着密密的野草和一些小树。

车过一段公路,道路两边是稀疏的小树林,树龄大致在一二十年左右。发现车窗外有一堵突起的绿草覆盖的柔缓的高墙,高度不明显,上面也有不大的树,道路边隔百米余外的地面上,有一个一尺多高的长方形水泥桩,水泥桩的侧面上面有长城符号,这是长城保护范围的地界界桩。横亘于靖边大地上起起伏伏绵延不断的万里长城,曾经是阻挡游牧民族入侵,坚不可摧的明长城防御体系,数百年间守护着靖边的百姓。如今经历数百年的雨雪风沙,自然风化,土地沙漠化,战争和人为的毁坏,曾经雄伟的明长城英姿不再。

看到长城桩,于我而言,是意外的惊喜。下车细看,一个界桩的侧面分别刻有“陕西省人民政府”“榆林市人民政府”,另一侧面刻有“长城保护范围”字样。距长城界桩不到十米处有一处土坡,高约三四米,向南、向北连绵而去,这就是明宪宗时右副都御史、延绥镇巡抚余子俊主政时修建的长城。

据《靖边县志》载:“旧治靖边营古夏州兀喇城也。明景泰四年(1453)巡抚陆矩改筑新城,俗呼新城堡。周围计七百六十三丈二尺,高二丈一尺,楼铺二十座。成化中改属榆林卫。”

明朝中后期,北部瓦剌部落频繁南侵,频繁南侵,对农耕地区抢夺粮食和物资,烧杀掳掠。为防范游牧民族入侵,明政府重修长城,明英宗弘治年间,在边塞长城沿线设立了“九边重镇”,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从东到西有宁远、蓟州、宣城、大同、山西、延绥、固原、宁夏、甘肃等九个边防重镇,加强军事防御,这也是明代政府修筑万里长城的重要原因。靖边所在地正是延绥镇所辖地区。

明成化二年早春,陕北高原上,寒凝大地,朔风凄厉,路上人烟稀少。在通往延绥镇所在地绥德县的官道上,来了两个骑马的人,其中一位气质不俗,像是读书人,眉宇间洋溢着英气,这便是新上任的右副都御史、延绥镇巡抚余子俊,时年四十二岁,另一位身着布衣,是他的随从。两人一路骑马,飞奔赶来,风尘仆仆。

余子俊是明朝中后期“关中三巡抚”之一,曾官拜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因他力主修边(修筑长城,抵御游牧民族侵略),勤政为民,在陕西多处理政,文武双全,为人清廉,办事干练,是当朝十大清廉大臣之一,颇受皇上器重。明朝时的陕西,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此次,余子俊被任命封疆大吏,是要为朝廷除却心腹之患。

他甫一上任,瓦剌部落骑兵大举进犯榆林各州府,余子俊经得起考验,他立即骑上战马指挥官兵作战,与蒙古人打了三仗,奋力厮杀,三仗三捷。如此声名大振,蒙古人稍稍安宁了一阵。他发现,因绥德距榆林北部较远,屡屡被瓦剌、鞑靼等游牧民族袭扰、抢夺,官府得到消息,再驱兵赶去,敌方早已逃之夭夭,百姓损失惨重,或物资、人口被掳走,追悔莫及。余子俊遂向宪宗皇帝写信:“寇以轻骑入掠,镇兵觉而追之,辄不及。欲移延绥镇治于榆林。”请求将延绥镇迁至榆林,无论防御和出征都很方便。皇帝应允了余子俊的请求,延绥镇遂迁到榆林,延绥镇也叫榆林镇。

说起余子俊,他与唐宋八大家中的“三苏”是同乡,是天府之国四川青神(今眉山)人,书香传家,天赋异禀,他熟读经书,从小就立大志。他十岁丧父,母亲守寡将他养大。23岁考取进士,任户部员外郎多年,以廉洁闻名。因治理地方有功,33岁时,受到朝廷嘉奖,被举荐任陕西右布政使。

余子俊在延绥镇巡抚都御史任上,率领将士四万余人,历时3个月筑成贯通榆林的长城。史载:“宪宗成化二年三月,命余子俊为副都御史巡抚延绥,九年迁徙延绥镇治于榆林,成化十年闰六月子俊备筑延绥边墙,东起清水营,西迄花马池,共三十六营堡。”延绥镇长途经府谷、神木、榆阳、横山、靖边、吴起、定边等县区,全长一千多公里。当时靖边营辖长城“四十五里,墩台三十二座。”

对于长城的历史,我也是到了榆林一些县镇才有了初步的了解。在镇北台、在府谷、在靖边等多地,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的川原上看到时隐时现、起起伏伏,或赫然出现的烽火台、长城墩,突然眼里一热……我想起了右都御史、延绥巡抚余子俊,同时也想起了张载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现在想来,古代科举制度的确为国家选拔人才功不可没,这些人才是文人,也是武将,召之即来,来之能战,上马杀敌,下马理政。榆林镇的长城,也得益于余子俊和后来的延绥巡抚涂宗浚锲而不舍地维护延绥镇的长城防御体系,确保了一段时期,长城以南汉族地区百姓的安全。

这长城,被战争、被岁月、被天地自然的风霜雨雪风化、被人为破坏,长城虽然不是当初建成时的坚固雄伟的模样,但它仍将千代万代地屹立在华夏儿女的心中,成为我们民族精神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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