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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诗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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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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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 回 各 家

邻队的一头灰褐色小驴,生下来后一直与它的老驴妈妈关在一起,没有自己的玩伴。看着它孤单可怜,有一段时间,每天午时我便端着饭碗到驴圈吃,顺便找它玩。那头小驴长大后不知还记不记得我——它这个曾经的玩伴?

其实,常和我一起玩耍的,并不是这头小驴,而是那个被唤作大丫的小女孩。

堂兄在我家与父亲拉话,母亲与奶奶在烧火蒸馍。我的脸朝向一个方向,让目光到院门外溜了一圈又一圈。父亲皱皱眉:外头有啥揪着你心呢?好啦好啦,你出去玩吧!

我得感谢我的眼睛,在姐姐弟弟们还吃着午饭的此刻,是它为我赢得外出玩耍的机会。我高兴得一拍屁股像一头小毛驴就要跑出去。堂兄走过来弯下腰拉着我的手说:年轻人,别太贪玩,早点儿回来,哥给你讲孙悟空。我笑着点点头。我最喜欢听他讲:神通广大的孙猴子翻筋斗降妖除魔的故事。

出门时是午后。可是我一到外面就被玩耍给俘获了,它使我玩兴大发,且一发不可收拾。一直玩到天黑,才突然想起,还有堂兄要讲的孙悟空故事在家里。

我们能不贪玩吗?我们这些孩子,喂猪,拾柴,拾粪,拾麦子,掰玉米,刨红薯,卸柿子……力所能及地帮大人们干了一年的活儿,好不容易挨到春节,好不容易被放了假,哪个不贪玩才怪呢!

那时我大约六七岁,够年轻了吧?与我一同玩耍的,也是和我一样年轻的几个孩子。

那个岁月,我只喜欢和我的小伙伴们玩,而不喜欢和小布什玩。一则他年龄比我大,二则他远在美国,我和他玩不到一块去。

我和小伙伴们在王家祠堂的院落里,一种游戏接着一种游戏往下玩:先玩跳方,再玩捉迷藏,最后是过家家,玩得津津有味,忘记了时辰。直到太阳下班了,鸟雀也回家休息了,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我们的游戏。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西南方铅灰色天空上,有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在闪耀,像哪个珠宝商无意间遗落的圆宝石。谁的胳膊长让谁把这颗宝石摘去吧,我们只顾着回家。

说来也怪,我们谁都认识自己的家。

我家紧挨着祠堂,大丫家在我家西边不远处,其他几个人的家在较远的东边。我和大丫不慌不忙走着,没几步就可以到家;其他人则像小马一样,一溜烟跑进东边的夜色里。

我不会错回到大丫的家,胖乎乎的大丫也不会不把我妈错认作她妈。

后脑勺挽了个圆发髻的大丫的妈妈,已在她家的门前等候大丫。我一闪身进入自家的门里,像孙猴子。留着齐耳短发的年轻母亲,扭头对我满含嗔怪地嘟噜一句:你看看天多早了,你还知道回家呀?!就又把头转过去,继续埋在灶台前的忙碌里。奶奶则一脸慈爱地塞给我一个又白又胖的软蒸馍:孩子,饿坏了吧?快趁热吃吧!我张嘴咬了一大口软馒头,品出的是麦香里混合着的浓浓年味儿。再瞅瞅屋里,父亲与我的几个姐弟正吃晚饭,而堂兄已带着他一脑瓜的孙悟空故事,早不知去向。

小时候我们总爱听大人讲故事,殊不知我们一生都活在自己的故事里。自然,我们的生活里,也充满了别人的故事。

小李与小张是好哥们,又在同一个乡镇企业里上班,最近又都刚结了婚。每当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出厂门后二人挥手作别,然后各奔东西——回到自己温馨的小家里。

小李没有回到小张家,把小张那白白净净的新娘当作自己的新娘伴侣;小张也没有回到小李家,把小李那高高挑挑的爱人认作自己的爱人同志。

那年春风一来,有两对燕子便乘着风车移居到我家。它们分别在我家屋檐上做窝,孵小燕子。然后把从外边找来的各种小虫,分喂到自己儿女的口中。每当这时,它们都会高兴地对自己的儿女说:“宝宝们,快看我们淘来了啥宝贝儿!这是热狗,这是猪头肉,这是可口可乐,还有健力宝……”“OK,老爸老妈,你们太棒了!”窝里的乳燕齐刷刷把头伸出来,张开大口把食物一吞而下,在腹中细细品尝这无上的美味。

我的头发又虚又乱,像燕窝。我在这两窝燕子的身边,注视着它们的生活细节,是它们的友好邻居。

两个燕子窝尽管相距不远,它们孩子的身上也未作标记,但这两对大燕从不会把对方的窝子误当作自家的窝子,也不会把对方的孩子误认为是自己的孩子。

王保国是家里的独苗,在这个简陋的房子里他生活了二十年,他太熟悉这个家,以及为农活忙碌为他操劳的爸妈了。看着爸妈脸上过早爬上的一条条皱纹,他发誓要好好学习,考上自己心仪的军校,一定要让父母双亲过上好日子。

军校毕业后,他成了真正的军人,五年的军旅生涯把他锻造成铁骨铮铮的硬汉子。现在他正走在转业还乡的路上。他即将赴任他们镇里的武装部长。他的爸妈在家中巴望着宝贝儿子的回来。但是他却径直走向邻村刘晓光的家里。

飞扬的岁月,总让人把最难忘的画面藏在心底。

在老山自卫反击战中,王保国是某步兵连连长,刘晓光是该连的指导员。他俩带领全连战士,与主攻部队一起,向老山顶峰迅速推进,冲锋枪、手榴弹将他们心中积蓄的怒火砸向敌阵。各种火炮呼啸着在敌群中开花。敌人的枪炮也疯狂地吐出一串串、一团团毒焰。突然,王保国的左臂被子弹打伤。几乎同时,距他不远处的刘晓光,被一片火光中纷纷炸裂的弹片击中头部和左胸。王保国顾不上胳膊上流淌的鲜血,高声呼喊着拼命扑过去——喊他的老乡、他的同学,喊他的战友、他的老搭档,喊这个叫刘晓光的人。他抱起倒在血泊里的刘晓光使劲摇晃。

刘晓光眼睁着,口张着,似乎仍在高喊“冲啊!”其实他眼里再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嘴里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这样,刘晓光告别了战友,告别了战场,告别了世界。

王保国强忍泪水,用沾满血迹的大手合上战友的双眼,然后端起冲锋枪,继续呐喊着冲向敌阵……

刘晓光也是家里的独苗,而且是父母在四十岁以后才有的独苗,所以更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贝。刘晓光与王保国一同上军校,一同参军,一同上前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此刻的王保国,头脑里满是战友离世时血与火的画面。他手捧着小小的骨灰盒,心情沉重地来到刘家。一见到刘晓光父母,他就扑通跪下,悲怆地喊一声:大伯,大娘……便泣不成声,泪如檐角的雨滴。两位老人与捧着儿子骨灰盒的王保国搂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撕肝裂肺。

过了许久,他们才止住哭声。王保国动情地对刘晓光的父母说:晓光离开了,你们要保重好身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亲儿子!

此后的日子里,王保国有两个老爸、两个老妈。工作之余,他经常与妻子、儿子一起,来往于两对父母的家中,孝敬他的两对爸妈。

日子像是一群飞来飞去的蝴蝶,可不管它们飞过了多少春秋,多少冬夏,置身于岁月尘埃里的王保国与刘晓光的故事,永远鲜活如初,令人永志难忘。每想起来,纷飞的泪雨就会淋湿我的眼睛,潮湿我那颗柔软的心。

身处岁月静好中,我永远感恩这些负重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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