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不住愁屋

五月，麦子黄，粽子香。我所在的县城获评第七届全国文明城市，佳音随风吹到大街小巷，吹进男女老幼的心坎里。我也感慨：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前两年，我还在教育一线的时候，作为学校第一责任人，每天到学校首要任务就是在校园里“转悠”，用老师们的玩笑话说是“找茬儿”，除了查看师生出勤情况，主要是巡视安全和环卫。

教学楼总是我巡视的第一站，刚走到教学楼的门厅，不觉皱起眉头，门柱边的地上明显有一滩污渍，仔细一看居然还有泥团。刹那，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卫生区是哪个班负责的？班主任是谁？楼道的卫生责任区标牌显示是七（5）班的，班主任可是市级优秀班主任，怎么回事？我摸出手机想找班主任问个究竟，刚拨出号又连忙挂断电话，原来我发现门厅上方拐角有一团泥巴，好像是燕子窝。

我抬头仔细端详，一个贴着天花板倒扣着的盏形东西，似乎是一粒一粒泥团粘着垒起的，最外边几层泥团还是湿的，这是一个还没有完工的燕窝，难怪地上有泥团和污渍。这时，两个黑影闪过，两只燕子看到我正在观望它们的杰作，鸣叫一声飘走了。怎么办？燕子搭窝的时候地面难免要脏，等以后孵出雏燕会更糟糕，况且，每一次检查教学楼都是必到的。

正寻思，七（5）班的班主任来了，说：“校长，刚准备接电话，你挂断了，这个燕窝的事正准备向你汇报呢。干脆把燕子窝捅了吧，趁还没有搭成，赶紧捅下来，不然我们班级卫生区没办法保洁。

我有点发愁，打算明天捅了燕子窝。

第二天一早，细雨霏霏，我又来到燕窝下。刚好燕子飞回来，停在窝边把一粒泥团小心地粘上，然后轻轻鸣叫一声算是打声招呼飞走了，穿过树梢，消失在蒙蒙烟雨中。一双尖而狭长的翅膀下佩戴了一条栗黄色的“腰带”，这是金腰燕。这是一双正筑爱巢，繁衍后代的相思燕。记起《古诗十九首》之《东城高且长》，最后两句是“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是的，燕子是天地之精灵，春天的信使，善良的化身。

记得小时候，曾因为燕子粪便拉到身上，我要捅了家里的燕窝，弟弟也赞成要捅下小燕儿玩。奶奶说：“不吃你、不喝你，借个屋檐育儿女。小燕子来家里做窝，吉利，要善待它们，别把福分撵跑了。”

后来知道，燕子之所以不在树上搭窝，选择人家房梁上、屋檐下，就是害怕受到其他鸟兽的侵害，它是把人类当作可信任的好朋友。而且，燕子每年飞往南方越冬，无论多远，来年春天，老燕带着新燕一般还会回到原来住处，除非房主人恶意对待它们。因为燕子搭窝很艰难，需要花费心血的，冬天体内储存足够的养分，确保唾液粘度更高，好用唾液拌泥搭窝。据说，燕子当筑液不足，从喉部强行吐出血壮的粘液，燕窝是燕子呕心沥血凝结而成的。燕子通人性恋旧情，不进恶人家，我难道要做恶人。

想到这，我打算不捅燕子窝。

全县文明创建常态化持续推进，并进行自查，焦点还是教学楼门厅的燕子窝。现在正在搭窝，随时会落下脏物，如果检查时已经孵出小燕子，叽叽喳喳不说，万一碰巧指导组路过被拉了一头燕子屎，那后果就严重了。

我真的很为难。下定决心捅了燕子窝。

燕子果真有灵性，我再次来到燕窝下时，一双燕子在我身边转圈，鸣叫，也许知道了不测，似乎又在求情。一双燕子辛辛苦苦搭建的快完工的燕窝将被残忍地捅下来，我不忍心宣布，孩子们不愿下手，我委婉地告诉食堂师傅，偷偷把燕窝捅下来吧。没想到工人师傅压低嗓音跟我说：“校长，燕子不住愁屋。燕子来说明这儿风景好，这可是好兆头。”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我默默沉思：这对燕子今年突然来到学校，在大家都向往都市生活的当下，只有燕子与寻常百姓保持着难能的情谊。这时，眼前一闪而过的燕子仿佛有我的影子。一晃，三尺讲台已经站了35年，一直坚守农村，我曾荣幸地领取了乡村学校从教30年荣誉证书。这——“似曾相识燕归来”。

思忖再三，我决定不捅燕子窝！

燕子窝保下来了，我和孩子们一样，特别关注燕子飞来飞去，一双燕子很平静地一丝不苟地经营着爱的家园。

有一天，在扁平的盏形窝里居然探出几个小脑袋，一个个张着黄黄的扁嘴巴，嗷嗷待哺，孩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接着一个个把食指竖放到小嘴中间，做着无语的手势。没两天，在燕窝的下方吊装了一个小巧的垃圾桶，猜测是食堂师傅的杰作。早晨，雏燕们会探出小脑袋向孩子们问好，傍晚，也会“唧唧”“啾啾”向孩子们道平安。从此，孩子们朗朗书声里伴着燕子轻轻呢喃。

记得有句名言：“对付文明造成的灾害，是用进一步的文明，不是否定文明。”感谢燕子，我新结识的朋友，带给我一片恬淡悠然的思绪。这思绪如同一缕阳光，照亮心田，让我坚守着那份宁静和执着。

新燕能飞的时候，恰逢毕业班同学回校领取录取通知书。毕业了，这些孩子似乎跟小燕子一样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争着和我们合影，一些话说得我们当老师的泪光闪闪。是啊，他们何尝不是燕子？一届一届毕业了，翅膀硬朗了，扑棱试飞，展翅天空……

“今年巢在此，明年故复来”。和孩子们依依惜别之后，我又开始谋划新学年开学招生的事儿。蔚蓝的天空下，几只新燕扇动着稚嫩的翅膀，停留在校园的电线上。哦，五线谱——动人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