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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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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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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

1

铁将军把门,没人!

大年初一,天刚放亮,拜年的人流已汇聚村头。腿快的小孩子回来报信,说邹方家大门紧锁,没人!

大庄村,老辈子传下的规矩,初一拜年不隔门,挨家挨户的来,不能隔一户去下一家。老人们说一个村住着,一年到头,难免有不快或误会,趁拜年进门,一句“过年好!给您拜年啦!”主人家也明白,哈哈一笑,还是好邻居。

这规矩今年变了,大家不约而同隔户过家,先给邹方拜年。

“贴对联了吗?”

“贴了!”

过年贴对联,习惯在大年三十中午十二点之前,如此说来,邹方不会走远,大伙聚在门口等邹方开门。然而,天已大亮,仍不见邹方,众人慌神疑问:邹方去哪儿了?

大庄村所在的乡镇,地域有些奇特,东西狭长,绵延50多公里。南北扁窄,宽不过10公里。而大庄村正是在那“多公里”的边缘位置。

邹方,土生土长的大庄人,大半辈子始终在村小任教。那年,上级领导视察问他教龄,李刚爷爷调侃道,这么说吧,大庄村上至掉了牙的,下到没长牙的,全是他的学生,你算算多少年啦?有人说,邹方早该退休,进城享天伦之乐。也有人说,邹方已经退了,村小教学纯属义务。村里人不管这些,他们就认邹方,村小在“多公里”处,没他,不行!

合班并校兴起,大庄小学并入镇中心校,可问题来了,村小远离镇中心,小孩子上下学必须接送,村里老人不干了,儿子媳妇甩下孩子外出闯荡,孩子吃喝拉撒全靠他们,现在又加码接送,每天往返四趟,近100公里,力不从心啊!老伙计们一合计,不走,坚决不走,谁来也不行!

谁说也不行,老人们就认定两个字“不走”。中心校只好采取折中办法,大庄小学改称“中心校大庄校区”,大庄的孩子还在原地上学,如此,既完成合班并校任务,又了却了老人们的心愿。只是苦了邹方,继续在村小当“孩子王”。可邹方不觉得苦,他说离不开大庄,大庄是它的根,老屋是他的魂,乡邻是他最亲的人。

年前,期末考试第二天,交换监考的老师说,鲍雨没来。鲍雨,邹方的得意门生,全靠她出成绩争口气呢,竟然没来?

“鲍雨呢?”邹方推开虚掩的大门。“糗鬼呢!哪个龟孙再叫俺‘好好’,打断他的狗腿”奶奶没好气地说。父母在外打工,鲍雨由奶奶照顾。从奶奶断断续续的话里,邹方明白了大概:有男生给鲍雨起绰号“好好”,放学后起哄问“好好”考的好好吗?鲍雨回家哭闹,奶奶说两句怄气不上学。

“恁这老师咋教的学生?就会胡说八道”奶奶的责问,邹方捶捶发闷的胸口,张张嘴没出声。

难道鲍雨奶奶的话伤了邹方的心?

2

期末考试,中心校和大庄校区老师交换监考,中午,中心校的老师在大庄校区就餐,邹方成为“火头军”,正盘算着菜谱,忽听有人吵啦把火的校门外骂街。

“臭老娘子,小孩子蛮?”邹方怕影响学生,急忙迎出去。

李刚爷爷脸色涨红,一溜歪斜,骂骂咧咧的要进校门。又喝酒啦,儿子儿媳在外打工,老头照管孙子,一有不顺就喝酒骂街。

“臭老娘子,赖刚子起绰号!”邹方拉他进屋关严实门,招呼他喝水。

“又喝酒了,和谁生气?”

“鲍家臭老娘子,胡咧咧,说刚子给她孙女起绰号‘好好’?”

邹方明白了,大庄土话,好吃的、好玩的统称“好好”,鲍雨谐音“鲍鱼”,鲍鱼是好吃的,所以叫鲍雨“好好”。鲍雨奶奶肯定找李刚爷爷开骂了,老头不抵招找邹方想辙。

“熊样!老师们,哼!……”老头骂骂咧咧歪头睡着了。

该不是李刚爷爷的“熊样”伤了邹方?

李刚,邹方的学生,轻易不说话,村里人都说他是“哑巴”。帮爷爷看鱼塘,只顾玩自己的。

“小龟孙们,我的鱼!”厉声的嚎叫,惊得孩子们四散而逃。李刚爷爷手拿木棍,驱赶着逃窜的孩子。

“刚子--刚子,吃饭喽!”李刚爷爷不见李刚回家,求助乡邻,都说没见。

“坏了!不是掉塘里了吧?”有人提醒。李刚爷爷发疯似的呼喊救人。邹方背来潜水泵,刚开始上水,消防抽水车,救护车已到水塘。不一会,水塘见底,可人呢?没有!众人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

“塘里没人就是最好的结果!天黑前务必找到人”局长下令,校长不敢怠慢,通知老师们紧急集合,以大庄村为中心,划片包干,紧急寻人。

一片墓地,邹方一脚踏进去,转过几个坟头,见有人屁股朝天头拱地,看衣服,邹方知道是李刚。李刚鼓起腮帮,拼命的吹气沤烟灌洞熏兔子,外面的喊声根本没入耳。邹方一脚蹬过去,李刚扭头怔住了。

学生找到了,皆大欢喜,可邹方的煎熬才刚刚开始。整个暑假,邹方除了问话就是去问话的路上。

大半年已过,难不成邹方还有阴影?“邹跑跑”?

3

“捣鼓啥啊?小雨子三张,刚子一张没有?”放寒假的第一天,李刚爷爷踹的大门咚咚响,找邹方讨要奖状。邹方早料到他会来,打发人去叫李刚。

邹方说,“三好学生”是同学们评选的结果,李刚没人提名,老师也没办法。后来“进步之星”评选,让学生说一说自己哪方面有进步,只要有同学认可,即可当选颁发奖状。李刚一言不发,有什么办法?

“小龟孙子,为啥不说话?”李刚进门,爷爷恨铁不成钢,开口训斥。

“吃饭多了,力气大了,能干活了,不会说吗?”老头挺会找理由,“没奖状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点头就算”邹方提醒老头。爷爷猛摁李刚的脑袋,“嘿嘿,点头了!”邹方拿出奖状,老头哆哆嗦嗦的点开手机微信,与儿子视频,说刚子得了奖状,是好孩子。李刚盯着手机里的爹娘只流泪不说话。

“不能给他奖状!俺要告他”爷孙俩前脚刚走,鲍雨奶奶又来凑热闹。

“电视上说,小孩子没长大保护法,起绰号是侮辱人,犯法!还想得奖状?”

“自家人,小事讲情,小事讲情”邹方安抚道。

“讲情更不能给他奖状,没叫过一声奶奶!”

“我替他道歉,是老师没教好”邹方给她台阶。老太太不知道,那爷孙俩没注意,给李刚的奖状上没有盖公章。

放假也不得清闲,邹方躲了?

4

“三千?五千……”李刚爷爷几乎在喊,怪手机里的儿子只认钱。“不缺钱,缺人!”气哼哼的挂了电话。李刚爷爷没说谎,他的确不缺钱。村里的大湾,秋后清塘出鱼,不愁卖,钱自然不少挣。年轻人两眼只盯着外面,看不上这又苦又累的差事,不知道鱼品种好是关键。邹方告诉他,别养白鲢,乱刺太多,不好吃卖不上价儿,养胖头鱼,个大肉厚,一鱼多吃,抢手。老头听劝,赚了钱,眉开眼笑,说请邹方喝酒吃全鱼宴。

李刚爷爷跨上电三轮,嘱咐孙子在家别出去乱跑,自己走亲串门,一会就回来。

“臭老娘子,抽啥风,胡逛游?”街头碰到鲍雨奶奶,李刚爷爷耍起贫嘴。

“糟老头子,发神经,乱狼窜!”鲍雨奶奶不是吃屈的主,说走亲戚不碍你事吧。

李刚爷爷说,顺路吗?牵着你,你那‘猛蹬’太慢了。鲍雨奶奶怼道,牵驴呢?快滚了吧。

李刚爷爷一扭车把电门,三轮车倏地窜了出去,鲍雨奶奶落在大老远的身后。

“黛溪花园,有花,好找!”李刚爷爷盘算着。三轮车厢里的胖头鱼,硬邦邦的,撞的车厢板“咣当”作响,省了按喇叭。

年前,清塘出鱼后,李刚爷爷请邹方吃鱼。听邹方说,胖头鱼鱼头汤最美,央求邹方教他做汤。邹方边做汤边说要领,老头顿觉稀奇,问跟谁学的,邹方随口答道,城里黛溪花园的邻居。老头记住了黛溪花园,认定那就是邹方在城里的家。

城里人真会说谎,黛溪花园,花呢?冬天也该有啊,不然,叫什么花园?李刚爷爷有些气恼,暗自责备“城里人”。保安问去那栋楼几单元几号,李刚爷爷说不知道,只说找邹方。保安不耐烦的扫了一眼墙上的列表,说没有。李刚爷爷不信,说再找找,挤进保安室,趴在墙上,仔细寻觅。

8—3—1202邹正,8号楼3单元12楼西户,业主邹正。邹正,邹方的小儿子,李刚爷爷说小时候抱过他,没错,就找他。

“咣咣咣”李刚爷爷毫无顾忌的砸门,没应答,继续“咣咣”。

“轻点、轻点”东户有人开门,问找谁。李刚爷爷说送鱼的,找邹方。

胖头鱼吗?你是大庄的吧?进屋来吧,外面冷。

东户邻居说,听老邹说,大庄的胖头鱼近乎野生,我说做鱼头汤最美,老邹让我教他做法,学的不赖,几乎和我媲美。

李刚爷爷听人夸他的鱼,来了兴致,解开编织袋扎口,拖出胖头鱼,说遇到高人了,做鱼头汤正好。邻居说好好,老邹家正需要。

从黛溪花园出来,李刚爷爷笑了,嘿!臭老娘子。鲍雨奶奶推着“猛蹬”,迎面碰上。臭老娘子,不听我的,才到蛮?鲍雨奶奶瞥他一眼,哼!糟老头子,就你能?笑的像烂柿子,见到了?

没人,没事,放心吧!说着,搬起“猛蹬”放在自己车厢里,吆喝着上车。鲍雨奶奶不再推迟,爬上车厢,不停地絮叨。李刚爷爷只当耳旁风,加大电门,猛蹿!

大庄村头,鲍雨等小孩子们,见爷爷、奶奶回来了,叽喳叽喳围了上去。

5

“糟老头子,不吆喝吆喝!”

“臭老娘子,不吱一声?”

听孩子们说,李刚爷爷、鲍雨奶奶回来了,村里老人们骂骂咧咧的上门兴师问罪。

李刚爷爷不搭理老伙计们的责问,只顾忙着杀鱼剁头做鱼头汤。老姐妹们围着鲍雨奶奶,就想问个究竟,可鲍雨奶奶一问三不知,只有着急的份儿。

鱼头汤出锅,撒上胡椒,热气腾腾弥漫开来,空气里全是胡椒的辛辣味,呛得大伙吭吭的咳。李刚爷爷招呼老伙计们坐下,斟满酒杯,“二锅头” 的醇香,勾得老伙计酒虫爬了出来,恨不得一口灌下,再来口鱼汤,赛似活神仙啊!

老姐妹们不干了,嚷嚷道,糟老头子再磨叽,掀了你的桌子!李刚爷爷抿一口酒,喝一勺汤,手掌一抹嘴,眯着眼道,没事没事。

大伙儿听得“没事没事”,心想也许真的没事,怪自己想多了,邹方不是那样的人!嬉笑着四散回家。

正月十七开学,十六晚上,村书记大喇叭喊话,说明天早晨六点半小学门口集合,叮嘱老头老太们别误了点。

正月十七,大好的晴天,李刚爷爷扯起李刚出门,远远地,见小学门口已聚满了人。奶奶们正焦急地转圈,见李刚爷爷到来,一哄而上数落起来。

“不说没事吗?咋的不见人?”

“臭老头子,大包大揽,人呢?”

“哈酒说胡话,找人去!”

……

李刚爷爷扒拉开众人,不理会奶奶们的掰扯,挤到校门前。

铁将军把门,没人!李刚爷爷蒙了,自己情报有误?

“笛——”低沉的鸣笛声,大鼻子校车开进村里,车门打开,邹方刚一露脸,爷爷奶奶们全都“嗷”的一声,欢呼起来。大家七嘴八舌,都说欠邹方的拜年礼,现在补上。爷爷奶奶们拱手抱拳,“过年好,过年好!”。小孩子们“咕噜”倒地,磕头行大礼。邹方连说受不起,大年初一锁门实属偶然,儿媳妇拼二胎,除夕夜生了,确实没想到,让大家扑空,不该不该!

众人再次拱手,连说“恭喜恭喜”,必须喝喜酒!邹方应和着,一定一定。同时,告诉大家好消息,年后孩子们全都去中心校上学,每天来回校车接送,再也不让大家受累了。

有这好事儿?爷爷奶奶们怕是自己听错了,一再追问,花钱吗?邹方说放心吧,没事儿!

老人们知道,天上哪有无缘无故掉包子的,乘车收费天经地义,可邹方说没事,肯定没事,大伙儿信他!

真的会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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