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长河中,有许多味道令人难以忘怀,而对我而言,最难以割舍和难以忘却的是娘摊的厚薄均匀色泽金黄的煎饼。那些煎饼里包含着娘的辛苦与母爱成份,成为饱腹的佳品,成为后来寄托哀思的媒介。
至今依然记得娘摊的那些煎饼,记得娘摊煎饼的场景——
儿时,每逢娘摊煎饼,我就站在旁边看。看到娘从一旁的糊子盆里用铁勺舀起煎饼糊子倒在鏊子上,只听吱啦一声,娘随后再拿个木制的叫“杷子"的东西,变戏法似的,转几转,抿几抿,就让原来呈流体状的糊子变成一个圆溜溜大如满月的煎饼,很是好奇,好几次问娘这是咋回事,煎饼是谁发明的,娘不知是顾不上回答,还是压根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含糊其辞随便说几句搪塞过去。后来自己长大了,学着舞文弄墨了,才在电脑上查到了有关煎饼的资料,搞清楚了煎饼的来龙去脉,原来的一头雾水才消失殆尽。
煎饼的历史源远流长,其起源可追溯至古代。据传,东汉时期,一位名叫蔡伦的造纸术发明者在造纸过程中,将剩余的原料混合水搅拌成糊状,然后在鏊子上摊开烘干、结果制成了薄如纸张、口感香脆的食物,这便是煎饼的雏形。随着时间的推移,煎饼逐渐流传开来,并成为了山东地区极具特色的传统美食,也成为我们博山地区百姓维系生命的不二选择。
据了解,煎饼种类繁多,各具风味。按照原料的不同,可分为小麦煎饼、玉米煎饼、小米煎饼、高梁煎饼、地瓜煎饼、杂粮煎饼等。按照口感的不同,又可分为酥脆煎饼、软糯煎饼等,根据味道来分又分为甜煎饼、酸煎饼。以上品种的煎饼,有一个共性,都具备色泽光鲜,薄如蝉翼,咬上一口,香糯可口,余香萦绕的特点,让人难忘。
我是纯粹的博山农村人,吃着娘摊的煎饼长大,从记事起,娘就三天两头把磨道、饭棚当成了自己的人生舞台,把摊煎饼当成头等大事。
记得那时娘摊煎饼,是遵循这样的程序:下午时分,把提前用电磨或是在石碾上粉碎的棒槌面,取一少部分放到大盆里,用热水冲烫开来,期间不住的搅拌,使其成粘稠的膏体壮,这一步我们博山叫“烫兑舂”,稍微凉一会,再根据人口多少取对应的棒槌面放进盆里,取适量的凉水进行搅拌,直至调成糊状,这时让整盆糊子静止一段时间,再进行一次通体搅动,完事后,用盖垫盖好,等明天早晨上磨推。
天不亮,娘就起来刷好磨开始转磨道独自一人推煎饼,当第一缕阳光洒进院子时,辛苦了两三个小时的娘总算推完一大盆糊子,紧接着麻利地把糊子盛到盆里,把磨冲洗干净,随后娘挨个喊我们起床,伺侯我们洗漱完毕,让我们每人吃上个煎饼汤,娘自己也草草了了烧个煎饼卷上几根自家腌的咸菜吃下去,然后开始摊煎饼。她将煎饼糊端到饭棚的柴火炉边,升起火,随着鏊子的加热,随着一勺勺煎饼糊逐渐在鏊子上鼟成煎饼,一股股特有的煎饼香随即弥漫开来,院子里、胡同里也散满诱人的香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圆圆的盖垫上叠放起厚厚的煎饼。摊完煎饼之后,娘十分麻利的把场地收拾停当,该刷的刷,该擦的擦,一点也不马虎。伺候我们吃了中午饭,娘也不闲着,又把操劳的场地转移到摊好的一盖垫煎饼上。娘站在盖垫前,再把先前摊的煎饼一个一个叠好,随后整整齐齐的放在擦干净的盆里,至此,历时二十多个小时的一盆煎饼才算彻底完成。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我们博山农村的生活并不富裕,煎饼成了我们的主食,白面成了极为金贵的东西,过年才能见到点白面。娘为了养育我们,不知转了多少圈磨道,不知摊了多少盆煎饼,辛苦煞了!
那时,娘摊煎饼所用的器具跟别人家的大同小异,一盘鏊子、一个煎饼杷子、一块油搭、一块刮刀、一盆煎饼糊子,还有几捆拾来的柴禾,便成了娘演绎人生剧目的全部道具,房子、磨道、饭棚三点一线,不住奔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受不完的累......
记得娘每次坐到柴火炉边正式摊煎饼前,总是先将烧热的鏊子擦得油光锃亮,反复擦几遍后,舀上糊子先摊几个试试鏊子,随后便进入到正常摊煎饼程序里。先前摊出的几个煎饼,俗称“试鏊",因为品相不行,受热不匀,厚薄不均,被弃之一旁,成为鸡或狗的专属食物,而接下来的成品煎饼理所当然成了我们赖以生存的食粮。
摊煎饼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娘常常一摊就是几个小时,双手不停地忙碌着。她的脸上虽常常布满了汗水,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知道,娘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吃饱饭,才如此不辞辛劳的,娘是在拼消耗,硬撑着!
记得那些年月里,娘总是用棒槌面作为主料摊煎饼,那种煎饼,冷了之后粗糙不细致,不能凉着吃。必须用小鏊子烙一烙或是用火烤一烤才能吃。那些年,农村人平常吃的都是粗粮煎饼,上顿吃,下顿吃,真是吃腻了。那时的我们,或者说曾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们,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顿顿饭吃上大白馒头,吃上可口的有油水有肉的菜,间接为我们的娘减轻点负担。但就那时那地而言,这无疑是“做梦娶媳妇——想好事”,“骆驼下店——想高门”根本不可能。
记得十来岁了,多少懂点事了,能干点活了,娘就让我学着推煎饼。按理说这是锻炼生活技能的好事,应该高兴,可是因为还小,玩心不退,推煎饼会耽误了出去玩,就极不情愿,再者说,那年月天天吃煎饼,拉嗓子眼,又没有菜,顿顿煎饼就咸菜,好的时候也就是卷上点冷豆腐,就着块红罗卜咸菜,一肚子怨言,娘再逼着推煎饼,可想而知,心里该有多么不情愿。记得有几回推煎饼,自始至终心里就不痛快,推着推着故意没拿住磨棍,一下子让磨棍从磨上滑出去,把煎饼盆捣鼓到磨盘里跌成好几瓣,娘听到动静觉得不好,赶忙跑出来一看,果不其然是我作了“顾古”,没好气照我腚上哆了一耳巴,嘴里边嘟囔边收拾起残局。这次我的算盘没打好,娘到底也没放过我,重新换上个新盆,让我继续推,直到推完为止。从那以后,我长记性了,可不敢再耍心眼使性子了,不管事,没用,还是安安分分当老实孩子为好。
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吃着发馁吃着秫头的煎饼终于被白面馒头取代了位置,馒头成为日常生活里的主角,成了人们餐桌上的主打食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俗话又应验在煎饼和馒头身上。过上了好日子,吃上了白面的馒头的我们,不知从啥时候开始“吃吁了”馒头,竟又想起吃煎饼了。这应该就是俗话说的“罪受了,福享不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宜量好的行为吧?
娘像是看出了我也患上这种“通病”,母爱之心泛滥,隔三差五拾掇出摊煎饼用的那些家什,泡上棒槌面,用桶提着到邻居家里用电动打糊机器加工好煎饼糊子,接着回家支上鏊子把煎饼摊出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操作了几回,给我打了馋虫,我心里那种纠结情绪逐渐消失。不过凡事都有两重性,不经意间我良心发现,看到娘那受累的样子,看到娘那已不再挺直的腰板,我有了负罪感,我心里实在不落忍了,实在不能再让娘为我付出了,于是就好说歹说坚决制止了娘这种不顾惜身体的行为,以后坚决不再提吃煎饼的事。
即便如此,还是好景不长,娘终究还是因操劳过度疾病缠身于2000年的正月17永远离开了儿女们。
那一刻,我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仿佛天塌了一般。
我哭泣,我叨念,我回忆有娘打理的每一天,我重温被娘疼爱的每一时每一刻,我回味娘摊的煎饼的味道......
我知道,再也吃不到娘为我摊煎饼了,再也吃不到那种浸透着母爱情愫的煎饼了......
屈指一算娘离世有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里我没有再吃一个煎饼,没有吃到包含着母爱成份的煎饼,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敢吃,怕一拿起煎饼想起娘,因为自己成了没娘的孩子,怕脆弱的心经不住情感旋窝的冲撞,出事!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脆弱的心变得硬朗些了,看到别人家里买煎饼或是摊煎饼享口福,自己的馋虫还是被勾上来了,有几回忍不住诱惑,从博山大集上买了几包煎饼回家,吃了一阵子,虽也有煎饼特有的香味,但是总觉着哪里不对劲,总觉着比不上娘摊的煎饼,没娘以前摊的煎饼好吃。咂摸的时间久了,终究还是悟出了里面的道道:因为娘的煎饼不仅仅是一种食物,而是一种爱的集合体,是一种寄托了情感元素的生活介质,它承载着我对那段艰苦岁月的回忆、对娘的思念以及对母爱的深深留恋。
娘摊的煎饼啊,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回忆和牵念。每当我想起你那熟悉的味道,心中便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感动。虽然你已随着娘的离去而离去,但你的味道、你的气息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我会将这份思念化作前行的动力,继续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每一个挑战和困难。因为我知道,你和娘已化作一种无形的心灵养料在默默地滋润着我、慰藉着我。
摊了一辈子煎饼的娘啊,你的离去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点和遗憾。我知道这辈子已不能再得到您的关爱,一切都成为不可能。我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怀念着您、思念着您......愿您在天堂里安息!愿您的灵魂永远得到安宁和幸福!而我——吃您摊的煎饼长大的儿子,将带着对您的深深思念和眷恋,继续前行在人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