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23°26′的裙裾扫过天穹
迎面,一位浓妆的夏妇
携着炽热的风,步履翩跹
踏入这沸腾的季节
.
梅子雨,是云母筛上滚落的相思豆
有晴无晴,手掌轻轻一转
便洒下漫天情丝,缠绕人间
湖池喧嚣,荷叶将池塘托起
翡翠般的绿意,铺展成一片天
.
那边厢,湖面菱叶满布
初生的菱角,鼓囊囊
藏在母亲毛茸茸的腋下
采菱的筏篙定在湖心
阿姐的玉指轻挑,白嫩的菱角
送入阿弟的唇间
脆生生的津凉,化作一抹满足的嫣然
.
路边摊,圆滚滚的西瓜
挨挤着,憨态可掬
阿哥手起刀落,红瓤鲜汁
染润了围拢的唇沿
夏日的甜,在舌尖绽放
.
东君的热烈,不干浪漫
风爽雨黏,皆成蒸煮
热气升腾,填满呼吸
日头的影子,团在脚后跟
将白昼拉至极限
温度计里的水银
攀爬着季节的脊椎
直抵炎夏的峰巅
.
“锄禾日当午……”的悯音
在烈日下颤抖
阿爸的额,皱褶干裂
汗水滋养着禾苗
也滋养着岁月赠予的老癍
抬头是日,低头是土
农人的脊梁,撑起整个夏天
.
母亲在厨房揉面
面团发酵,膨胀出夏日的形状
锅底的噼啪声起
窗外的石榴花
炸裂成一树血染的火焰
.
黄昏,我站在时间的切面上
看见白昼与黑夜
在碗沿保持微妙的平衡
夏至的晚餐,桌上
多了酒与面
老爸举起一杯酐烈
浇向秋获之神的祭坛……
.
小暑:雷雨来袭
时令,从一片荷叶上醒来
风在读取水纹的刻度
蝉声突然烫伤柳枝
这个节气
铁锄在土里慢慢变烫
.
云头在风的咆哮里聚集
池塘在蜻蜓的翅尖打转
父亲穿蓑戴笠
蹲在地头看雨
他的皱纹正在收纳
整个天空的躁动
.
汗和雨在脸颊的沟壑里汇流
指节抠进泥土的裂缝
突然攥住一把潮湿的预言
搓捻间,他听见
稻根在黑暗里翻身的声音
.
干与裂,湿与腐
庄稼的根系在不干不湿里疯耍
才是痛着的快乐
.
一声炸响,近在数米之内
雷在田埂炸开缺口
闪电将老槐树
劈成燃烧的族谱
一缕青烟歪歪扭扭
写出季节滚动的预言
.
裂土里竖起亿万支箭弩
父亲弯腰的姿势
让整个雨幕倾斜
他合十的手掌间
漏下一把带泥的稗谷
眼睛眯成的缝隙里
储着闪电
.
来也骤骤,去也匆匆
地表上满是你强暴过的痕
父亲光着的脚
咕唧在深深浅浅的泥水里
.
泥土与腐草的气息里
新苗正从旧茬的伤口
探出淡绿的舌头
生与死在根系间
交换着潮湿的耳语
.
小暑的雷雨总带着
被灼伤的尾音
父亲光脚踩过的水洼
渐渐凝成倒映的翡翠
封存着闪电的断须
和天空未解密的谶语
.
大暑:火焰上的舞蹈
草茎垂首如折断的三角铁
悬在热浪里微微颤栗——
大地在火弦上调试
生存与枯萎的夹角
久旱的果实卡在喉间
咯出沙砾的干涩
.
白墙在烈日下反刍光斑
野竹丛里失踪的竹鸡
把鸣叫抵押给去年的雨季
蛇信子早被晒成干草的绳结
时间在此处打了个死扣
却系不住游动的阴阳
.
泥豆叶蜷成逃亡的路线图
地隙中红蚁举着火把行军
它们用焦黑的触角
焊接大地的龟裂——
当裂缝成为道路
每个脚印都烙着
天地的火漆印轨
.
蝉鸣刺穿凝滞的午后
这金属质地的聒噪
在猫的竖瞳里种下倒刺
光的碎片在视网膜上
刻写“空即是色”的另一种回声
.
"知了...知了..."
你腹部的共鸣腔
究竟在翻译
哪本火焰的密码?
当西瓜刀切开整个夏季
红瓤里冻着的
何止是农人的星系
更是混沌初分时
那瓢清甜的阴阳鱼眼
.
雷声在云层里磨刀
蚯蚓正用身体丈量:
从炙烤到润泽
需要多少截柔软的黑体?
——所有笔直的追问
终将弯成轮回的刻度
.
等到热浪溃败
树叶舞动
注满月光的银环
而最先接住坠露的
是那道断尾
在沙地上写下:
"最极致的燃烧里
孕着最清凉的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