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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养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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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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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水稻田

 我的家乡,在蓝田县玉山镇峒峪村。这里有山有水,山水相依,丘陵逶迤,川地平整。这里属蓝田东川地区,与渭南、商洛交界,距县城和西安不远。公王岭猿人遗址近在咫尺 ,近年发现的更为古老的上陈村猿人遗址,就在玉山镇范围。

这里是传统的农耕文化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祖祖辈辈的生命写照。后来,有村人进城谋生,做家具,贩木材。镇上办起了奶粉厂、玻璃厂。玉山奶粉,曾经获得全国银奖,奶粉厂也曾是明星企业。后来,渐渐衰落。厂长王军旗先生,在造纸厂旧址办了小羊倌奶粉厂,总算延续了产业。

这里的农作物,和关中其他地方一样,五谷杂粮,小麦、玉米主产,大豆、油菜、红薯、洋芋副产。也曾栽植水稻,种植棉花。高梁、蓖麻等也曾扎根这片土地,可后来逐渐逃跑了。

物转星移。某年某月某日,祖籍本镇的清华学子马清运,留学美国,并在美国著名大学担任建筑学院院长之际,回到家乡。他在峒峪、河东、小寨三村交界的岭上,以他的慧眼,发现了风水宝地,选址修建酒庄。同时,在他的家乡闫家河村修建石头房子。一番大动土木之后,两座建筑大功告成。一座叫玉山酒庄,雅名井宇。一座叫父亲的宅,石头房子,雅名玉山石柴。

马清运的影响,使两座建筑蜚声海内外。两座建筑,又使马清运出口转内销,在故乡声名大震。

玉山酒庄周围岭上,种上了外国品种的葡萄。镇上,破天荒地开办了葡萄酒厂。洋人,开始在小镇上班奔走。这个千年山川小镇,顿时注入了国际因子。

有了新建筑、新酒厂,玉山镇为了扩大影响,开始种格桑花。在小寨和河东之间,在酒庄岭下,盛开的格桑花,让这里成为世外桃源,吸引省内大批游人蜂拥而至。连省市电视台也做了报道。

可惜,只种了一年。真的是昙花一现。这倒蛮符合蓝田人的性格,虎头蛇尾,有始无终。 

格桑花之外,种油菜花。钟坡修了观景台,种上了油菜花,打上了著名菜籽种植基地的招牌,也只种了一年。山王村油菜花,开在半岭上。金色的花海,嗡嗡喧闹的蜜蜂,背后的青山,盛大的油菜花节,一时让汉中油菜花有了危机感。不出所料,也是一锤子买卖,第二年后再不种了。

 与格桑花同时种植的,在小寨桥两边的稻田,却凭借顽强的生命和魅力,延续了下来。后来,又扩大了面积,以父亲的宅为鉴,立牌命名——父亲的水稻田。

 今年春季,大手笔,把稻田连成一片,又修了田间步廊,观景台,蓄水池。夏夜,蛙声一片。在月光如水的夜晚,伴以蝉鸣,蚂蚱、蟋蟀的弹奏,合着潺潺流水。好一曲夏夜交响乐!

 雨中,回到家。乡下听雨,是无数城里人的梦想。一个人,躺在这梦想里,无所事事。甚至连书也懒得翻。真正的休闲,也许是连休闲两个字也忘掉了。

 睡在酒庄和稻田对面的三层新居里。曾经的云起云飞,曾经的日出日落,城市的车水马龙,工作的是是非非,情感上的柳暗花明……一切的一切,都似曾经历,又似不曾发生过。混沌,缥缈,倏忽,时空也许有,也许无。甚至,连自己,也许来过,也许不曾。

 清晨醒来,已经八点多。拉开窗帘,云从岭上半遮翘望,山隐藏在云雾背后也许沉睡未起。河水,像老父亲,吼着,似乎想喊醒沉睡的高山。雨,密密地织着,仿佛织女没完没了的女红。

 撑伞出门。倾听雨的呢喃,抚摸风的清凉,追逐稻的青春。

 风车,在路口转动着五颜六色的年轮。雨,打湿了风车的臂膀,打湿了黄绿相间的玉米杆,在伞顶砸出唧唧嘣嘣的音韵。

 踏着流水的路面,循着涛声,走向游客中心后的稻田。

 水浑浊,浪翻滚, 流悠长。两岸的柳树,青翠中露出诧异,为连日的大雨,为我,为天地,为众生。

 徜徉在稻田。绿的稻,分割着大地,分割着水面,蚊丝不动,仿佛呆板的服务生。黄的田埂,雨后软绵绵的,没有长草,有一种心虚的羞涩。田间步廊,由碎石和石板铺就,刚刚成型,崭新中像个插班生,还没有和稻田融合。几只白鹤,或立于田埂发呆,或在水稻间觅食。

雨小了。撑伞登上观景台。

远山在云雾中露出身子,头顶的雾像顽皮的小妹妹挥之不去。村庄,绿树,若隐若现。白鹤成群落在树上,像树上结的果实,偶有飞翔。喜鹊喳喳叫着,落在山下别墅屋顶。涛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就是我的家乡?

这稻田,还是儿时的稻田?

这河流,还是儿时的河流?

四五十年前的家乡,贫穷,闭塞。那时,还是人民公社时期。村中有棵大柳树,两个人抱不严,树上挂一个大钟,上工下工队长敲钟发号施令。地是集体的,牛是集体的,农具也是集体的,收获的庄稼也是集体的。分配凭工分。那时,吃不饱,穿不暖,上学学费低。那时,人多,气盛,没有攀比。

后来,地分了,集体散伙了。饥饿解决了,不缺吃穿,人心散了。有的参军,有的上学,有的经商,有的进城……

渐渐的,村里人少了,婆娘、老汉、病病娃。只有过年,红白喜事,村中才会人气暴涨,热闹非凡。不出三天,消清如故。

村中的房子,老瓦房像老人,日渐飘零。新楼房高耸,大门长关。你只能叫它房子,表明是一个建筑物,不能称为屋。屋是长住人的,锅碗瓢盆,吃喝拉撒,有哭有笑,生儿育女,鸡飞狗跳。

这稻田,也不是儿时的稻田。那稻田,洒满农人的汗水,装满一家人的希冀。育种,插秧,浇水,除草,收割。每一道工序,都是一场硬仗,苦在其中,乐在其中。看着田里稻子,由换苗到绿油油节节长高,听着蛙声,就着月光,抓鱼,捉鳖,捞屎巴牛,田园之乐何其美哉! 稻浪摇金的时节,柿子熟了,核桃熟了,红薯出锅,秋收的喜悦挤兑半年的辛劳。劳动创造财富的大道理不懂,上帝的启示每个人都明白。

儿时的河,是欢乐之河。下河逮鱼是最大乐事。锦鲤成群,一群孩子拼命地追。鱼儿钻到石头缝里,几个人把小手伸到石头缝,鱼儿无处可逃,挣扎着当了俘虏。还有胡子鱼,就是鲶鱼,在水深处藏,赶上了却抓不住,只有抓住脖子位置才可擒拿。那时,乡下不吃鱼,孩子们在河里用石头垒个灶,拾些柴草煮鱼,吃肉喝汤。那些野生鱼,肉鲜美无比。

儿时的河,是洗浴之河。夏天,在河里游泳,叫打江水。马清运在峒峪和小寨三岔路口设计的江水堆,就是游野泳的含义。白天也泳,晚上也泳。乡下没有穿泳装的习惯,全是裸泳。天人合一,赤诚相见,别有野趣。没有自来水,家里床单、被褥、衣服,全部在河里洗。还要用棒槌锤。于是,有了棒槌打人手蒱索的俗语。意思是狠狠地打了人,再温柔地安抚,言其虚伪。

今天的村子,已经不能叫村子了,它更像一个旅社。常年在外,偶然寄宿。当乡村已经不能给人们提供温饱以外的发展空间,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大家背井离乡的奋斗呢?有的人,已经在城里买了房,子女在城市上学就业,他已经不是农民了。而大部分村人,进城务工,仅仅维持温饱,盖了房,还了债,还要给子女在城市买房,常年不在家,城乡均居无定所。

当乡村沦为空壳,我们的农耕文明之火,暗淡。城市文明,又面临着拥挤、过度膨胀、精神空虚的重症。真不知道,真正的桃花源在哪里?

云淡了, 雨住了。走下观景台,漫步在故乡的稻田。“父亲的水稻田”,五个白色的大字,树于稻田间。山像大梦初醒的小伙,舒展腰身。云,像淘气的邻居女孩,不停骚扰他。

忽然,发现水稻已经抽穗。嫩绿,像小丫头,羞涩,柔弱。再过一个半月,稻浪摇金的景色一定很美。

父亲的水稻田,是实实在在的一大片水稻田。但在我心里,它只是过往岁月和农耕文明的一个摩画而已。真正的父亲的水稻田,是刻在一代人心灵深处耕耘与奋斗的岁月。

(王养潮,2023,8,27午间于竹里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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