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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养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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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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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母的丧事

       一

 2018年农历六月初八,烈日似火。陕西横岭地区,渭南杨郭镇肖底村,正在举办一场葬礼。闵家安老太一周前病逝。

 正午时分,烈日下,洋号呜咽,洋鼓咚咚,一群白衣男孝子,打着招魂幡,坡上坡下,迎接亡灵。

 走过村,进入荒野,荆棘,荒草,庄稼,果树林。

 人为万物之灵。一个普通农妇的逝去,草木有灵,受点打扰,在所难免。

 行走在乡间小路上,炎热,困顿,饥渴……这迎灵的路,不也是人生的路?

 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最多不过三万天,期间的艰辛,苦乐悲欢,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瞬间的凝结,最终在瞬间结束。

       二

 这里是我小舅家,逝去的,是我的小妗子。

 舅家本在秦岭深处,流峪蓝田九间房乡上石村。在我孩童时,小妗子,一个身材高挑留着长辫子的女人,可能因为家庭矛盾,投河自尽,留下幼儿养红。

 几年后,舅舅给我家送柴。村中能人秉彦伯看见了,就把舅舅介绍到肖底村闵家作上门女婿。当时,闵家当家的因盖房子出事走了,留下未成年的三女一儿,家中缺劳力,生活艰难。儿子魏民也就两三岁。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岭上粮食不缺,这桩婚事确实不错。

 舅舅原来叫詹根在,上门到闵家,由詹姓改姓闵。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叫卫红。舅舅本是一个苦命人,先是母亲去世,后来父亲也去世,与我的大舅和我的母亲相依为命。外祖父去世时,我的母亲才九岁,大舅十岁多,小舅五六岁。

 后来,舅舅把在老家栗树枰跟外公外婆生活的养红,带过来一起生活。不几年,听说养红喝农药身亡,随着他的生母而去。一个年幼的孩子,早年丧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一大堆姊妹,舅舅脾气倔,大概养红小小心灵承受不了这一切吧?卫红的出生,在养红殇后,舅舅和妗子总算有了共同的骨肉,为这个家庭增加了凝聚力。。

 舅舅帮家里盖了新房,成协女儿一一出嫁,给儿子卫民和卫红先后娶了媳妇。卫民个子不高,有点木讷,在渭南补鞋谋生, 儿女长成。卫红长的像舅舅,高鼻梁,深眼睛,但身材单薄,说话腼腆,没有舅舅那种孔武有力,育有一儿一女。卫红媳妇在深圳打工后,留下儿女,却和他离婚了,离婚后还问舅家要了一万块钱。卫红媳妇的事,成为舅舅妗子心中永远的伤疤。如今卫红的女儿,在上过幼师后,在渭南打工;儿子在上学。

 舅舅和妗子是再婚家庭,我们却没有感觉到这层隔阂,甚至见了表姊妹们也一样亲切。

 大前年,舅舅因肾病在西安住院并没有看好,以至病危。后来,在渭南一家私人医院看好了,如今健康如初。一直有病的小妗子,近日病重,送到渭南一家大医院不治而终。子女闻讯从四面八方,连夜赶到医院病床前,见了最后一面,也算人生无憾。

       三

 岭上日出日落,一个生命的小轮回完成了。生存于斯的人们,在感叹出奇的酷热之余,谋划着生计。财柴米油盐,生老病死,得失福祸,是农人永恒的主题。

 这里原来缺水,属于干岭,交通不便,到蓝田县城和渭南市都有三四十里路。在那个交通靠走的年代,确实令人作难。近年来,政府实行移民搬迁,在渭南和杨郭镇分别建了移民安置楼 ,供村民选择。舅家选了杨郭一户100多平米的顶层六楼。卫民选了渭南一套70平米的房子。据说,年底就得搬迁。

 故土难离啊。村民看着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退耕还林后一天天变美,门前通了自来水,水泥路通到户,好赖都有了各种车,却要搬到不熟悉、生活又没保障的镇和城市 ,老年人心生眷恋。

 我的妗子,也是在搬与不搬的纠结中,走完了人生最后旅程,把纠结留给我年迈的舅舅和他们的儿子孙子。

       四

 一天的仪式结束,已经深夜十二点了。

 我们就在村口大场露天过夜。

 山里舅家海军一辆客货车,妹夫远峰一辆客货车,表弟新峰和我各一辆小车,四辆车组成一个露宿团队,大车作房车,小车是卧铺,大人小孩十六七口人就地安歇。天当房子地当床做不到,车里车外大千世界与我一体不算夸张。两个妹妹和山里舅家粉娃妗子、芬琴姨热聊,新峰媳妇小慧哄小孙女入睡,新峰、海军还有两个姨夫去听戏。我静静地听苗叶表妹陈述她心脏病锻炼不断康复的故事。

 半轮明月,一幕蓝天,群星闪烁,夏风吹拂,蚂蚱清脆地鸣叫,亲人相聚,这大概是世间最美好的消夏方式。

 喇叭传来渭南戏班子秦腔的唱腔,也算在寂静中提醒我们,暑夜听戏的,还有我们行之未远的小妗子。

 子夜,月已西斜。

 两点多,我从半睡半醒中走出来,伫立。

 茫茫宇宙,繁星万点,有大有小,有明有暗,有生有灭。我们这些不会发光的人类,对宇宙而言,也是一个个繁星,生死轮回,忽暗忽明,最后如流星一般流逝。

 这么一想,生已不易,死又何患?

 夏风,秋虫,人,繁星,夜空,是一个大宇宙,也有一个小宇宙。

 唯有我们人类,被生携裹,被死威胁,痛苦,纠结,绝望……

 哥哥躺在车前座,闭着眼睛,并未入睡。此刻和我说着有关生死前世的话题,在这二半夜的户外,多少有些恐怖。我也附和一些宗教和外星人的传奇故事。

 这世界,有多少未解之谜。人,真的太渺小了,人类的知识也太有限了,但我们却常常妄自尊大。

 天幕西南下半不停闪烁,我说是闪电,哥哥说不像。也许是天体诞生或毁灭时的发光吧。宇宙间,随时发生巨变,犹如人生。

       五

 天幕变蓝,星星稀了。快四点了,我们起身去前边的舅家。

 早起的人,已经在忙碌。

 我洗过脸,进到房间,有人已经给棺材盖上绣有图案的红帘布。我的舅母已经在十多分钟前,从冰棺躺到她新的床上,开始她无穷无尽的长眠了。

 很快,乐人到齐,吹打一番 ,然后分两拨各在一人带领下去村中不同方向吹号叫人起床。

 好梦难得。盛夏酷暑,黎明前的时刻,千金难买。

 陆陆续续有村人过来,吃了切好的小馍片,准备出殡事宜。我们家,除了我和哥哥,弟弟、弟媳、侄子也来了。大哥要给儿子结婚,丧事不变便出头。弟弟昨天冒着太阳,一直参加接灵。我仅参加了三次。那种酷热里,行走数理,上坡下岭,十个来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已经有人中暑。

 六点多,诸事齐备,烧过纸,开始出殡。

 人们抬着龙灵,从家门口,走出村,走上大道。

 旭日东升,万木向荣,洋鼓震耳,洋号嘹亮。我的小妗子,姗姗出村,开始远游。

 看着长长的队伍,除了穿白衣服的孝子亲友,还有其他受聘的职业人员。每个人的脸上,都生出悲哀和肃穆。

 此时此刻,我感到这种仪式里,对生命的敬重。一个人,无论富贵贫贱,在生的时候也许默默无闻,也许平淡无奇,但死却一样庄重,一样引起人们的尊崇,正是死者为大。

 走过大道,拐入小道。抬灵的亲友,互相扶持,步履凌乱。

终于,来到核桃树下,一片种植柴胡的平地,硷上就是妗子和舅舅生儿育女的老房子。老房的门紧锁着,一间已经坍塌。生命的故事,一直留存在子女的心间。

      六

 早晨六点多,旭日高悬,白云飘逸,秦岭高耸,石鼓山静穆,满眼绿色,空气中飘荡着泥土和植物混合的香味。我的小妗子,经过七十六年的跋涉,终于可以安然休眠了。

 停柩坟前。鼓号喧天。丝竹间,渭南妹妹的清唱,大哥的呐喊,为我的妗子送行。

 棺材放入墓穴,费了一番周折。舅舅罕见地发火。

 原来,棺材没有摆正,棺材进入受到地势的一些阻碍。已经有人下午去了, 还是没有弄好。妗子的一个女婿,半哀求地让一个人处理一下,那个人很不满,还呛了几句。

 舅舅闻言,怒目而视,大声斥责这个人,并责令他下去。他一看火色不对,乖乖下去了。

 我赶紧劝舅舅,说人家是帮忙的,有其他人操心,叫他不要操心。后来得知,此人是受雇专门出租灵具并负责棺材进墓的。舅舅的发火,是情理之中。

 舅舅还发了一次火,是向二女儿慧玲发的。慧玲怕父亲伤心,在棺材入穴开始封土后让舅舅回去,舅舅不肯,就对女儿横,说了两句。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走了,不把她安排的停停当当,让舅舅今后如何安睡?人的有些感情,不是外人能体味到的。

      七

 那条通人性的白狗,也在哀痛主人的仙逝,冥冥之中,有多少缘分,多少生死是我们人类无法感知的?

 安息吧,妗子,昨夜天上多了一颗星星,那可是你新的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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