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在阳台浇花,一股浓郁的米兰花香直冲鼻孔,拨开墨玉般的叶片,但见一串新开的花朵灿若星辰,蜡质花瓣沁出琥珀色的蜜光。这株种了十几年的米兰不知何故,从去年秋天到隆冬直到今春,青翠的枝叶间慢悠悠开出一串串一簇簇米粒大小的花苞,像是顽童撒落的金砂。可凑近了嗅,总觉得香气像被云雾笼着,朦朦胧胧不肯示人。
疑问、纳闷、焦急中,忽而它就开了这么一小串儿。那香气竟穿透纱窗,在晨光里织成金色的网,把整个房间都笼住了。原来这沉默的植物早将光阴揉碎成养分,在春深时节酿出了最浓的琼浆。
中午到食堂吃饭,张师傅打开一瓶自制的擂海椒作料倒进碟子。他很仔细地给我这个不会做饭的小白讲起擂海椒做法:将新采摘的嫩花椒、嫩大蒜、嫩海椒按1:2:4的比例洗净备用。首先将嫩花椒放进蒜臼子捣烂,再将柴火烧熟(或平底锅煎烤)的嫩海椒(可选二荆条、美人椒等品种)趁热倒入捣烂,然后加入嫩大蒜捣碎成泥,最后加入适量盐就可以了。
“用柴火烧熟的嫩海椒最香。如果怕辣,可以把烧熟的辣椒撕开去掉里边的籽儿,辣劲儿就褪去大半。现在花椒还不到时候,只有麻味,香味还出不来。”张师傅端起碟子递到我面前,有些遗憾地说。我挑起筷子尝了一点,果然,擂海椒里的花椒味只有青涩的麻味。
“嫩花椒的香味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我好奇地问。“端午节。那时你摘些嫩海椒放进蒜臼子,边舂边散出的香味,勾得人魂魄出窍,垂涎三尺。哪怕揪几片嫩叶烙粑粑,也能香飘十里,”张师傅笑道,“霜降后的萝卜脆如冰玉,小满前的仔姜嫩似凝脂——每个节气都藏着味觉的密码呢。”
暮春的晚风裹着炊烟时,归家遇到楼下年过古稀的杨老夫妇,正逗着推车里的小孙儿。两年前他们常在滨河公园长椅叹气,说儿子儿媳是“丁克族”,家里冷清得能听见挂钟吞咽时间的声音。谁知去年深秋儿子突然报喜,老两口欢喜得连夜订了去上海的飞机。
此刻夕阳正把童车镀成金色,老太太颤巍巍弯腰,捡起童车旁飘落的遮阳小伞,银发间漏下几粒细碎的光斑:“这小祖宗夜里不睡,比当年带他爸累多了。”话虽如此,眼角的笑纹却漾成了温柔的涟漪。
暮色漫过窗台时,米兰的香气愈发清冽。书桌上翻开的《幽梦影》恰有“万物静观皆自得”的句子。似乎懂得了草木在静默中修行,花椒在等待中圆满,连人间最深的执念,经时光窖藏,亦会悄然醇化。
忽然想起《礼记·月令》有载:“孟夏之月,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自然的时序从不爽约。那些焦虑与催促,倒像石子击碎静水,徒然搅散了星辰的倒影。何妨学那老茶客?守一炉红泥炭火,等三沸水开,看青叶在滚浪里徐徐舒展,如众生在岁月中温柔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