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这座小城上空还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雾,一阵清风拂过,云雾慢慢消散,东方天际逐渐泛起红晕,升腾起一片霞光,霎时,金丝成缕,光束穿过层楼,洒向一栋楼房的庭窗。
屋内的赵元初老汉拿起茶几上的收音机,放在了阳台的桌上,打开开关,随即沏上一壶茶,伴随着音乐声响起,他躺在躺椅手跟随音乐轻轻地拍打着节拍,闭目养神间不知不觉地进入到了梦乡——舞台之上,一束灯光打在一位身着戏服的“乱弹”表演者身上,灯光与隐在暗处的乐曲声映衬着表演者神采飞扬,赵元初站在舞台下面,看得出神。
不一时,表演者开口用戏腔对舞台下的赵元初说道:“你当真要走?”
赵元初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一脸诧异。
表演者依旧自顾自地说道:“那你走之后,这身‘衣钵’可有谁能来继承?”边说双手边由上及下舒展了一下长长的戏袍。
赵元初怔怔地愣着,嘴里小声地说着:“衣钵…”
赵元初再次定睛来看他时,表演者已推开舞台背后的大门,离开了。
这时,赵元初的儿子开门走进家里,他也从梦中回到了现实。看到儿子回家,赵元初忙起身迎接,两人寒暄了几句,两人坐在了沙发上。
儿子将手轻轻搭在父亲腿上:“爸您这年纪越来越大,看您这身体可大不如从前了。”
赵元初立即站起身激昂地说道:“大不如前?我尚能酒斗升、肉半斤,两膀千金力,能拉百担弓,要论气力,我可不一定比你们年轻人差噢!”
儿子笑着说:“您还真以为自己是老当益壮的老黄忠了?”
赵元初随即挽起衣袖:“你还别不服,来我们掰掰手腕。”
两人用力对峙,不久,儿子便败下阵来。
儿子无奈地说:“行行行,我真服了您了,但是不说笑了,我说真的,我今天来就是想把您接过来跟我一起住。”
赵元初内心仿佛被沉重地击了一下,说道:“你在外地忙,这几年也不用老顾及着我,我自己现在还能管得好自己。”
儿子:“您自己一个人肯定越来越不方便,平时您想回来的时候就带您回来看看……”
赵元初打断儿子的话,站起身来准备朝着卧室走去:“好了,不用说了。”
儿子眼眶红润:“我知道,我妈走了这么多年,您在这个家里能看到我妈留下的念想,但我们活着的人也要更好地活着不是吗?”
赵元初愣在原地,若有所思,眼里噙着泪水。
儿子:“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听您的,您就听我这一次好吗?”
赵元初眼角有些湿润:“那行,你先回去,我的这些东西等我收拾收拾,等我再把一些事了个结尾,我就跟你打电话。”
儿子:“那好,我等您电话。”
儿子走后,赵元初慢慢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了一个尘封许久的大箱子,收拾着衣服,突然看到自己年轻时表演“乱弹”曲艺的戏服,他凝视着戏服,抚摸着,心里感到一阵触动,陷入了回忆:
上世纪七十年代,乡下锣鼓喧声,一村民敲锣喊着“乱弹”来演出的通知,村民们各自从家里搬着板凳出来。
“乱弹下乡演出”字样的横幅横挂在舞台之上,台下坐着男女老幼等候着舞台上的表演。
演员们整装完毕,表演开始,台下观众齐目观看,舞台之上,年轻时的赵元初粉墨登场,雄姿英发,戏团的成员们或吹或拉或弹或唱,台下观者掌声此起彼伏。
那时“乱弹”戏曲还是一片繁荣的景象。
赵元初从回忆中走出,他拿起戏服,戏服下面一张当年戏剧团四人年轻时的合照映入赵元初的眼前,他看向照片上的其中二位——钱启新和李畅芸。
在公园,李畅芸坐在长椅上牵着一条狗,专心地看着狗在玩耍,钱启新从一旁的花草丛中衔出一朵玫瑰花,转头面向李畅芸,绅士地把玫瑰花拿在手里并递向她:“噢,天呐,我想,这样一朵美丽的鲜花只有像你一样的美人才配得上它,也只有把它赠予给你,才不埋没了它的……”钱启新话还没有说完,李畅芸便听得不耐烦,一把把钱启新手里的玫瑰花夺了过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无聊!”随后起身离开了。徒留下钱启新默默地看着李畅芸远去的背影并感叹道:“果然冷艳的人都是刺骨的!”
画面一转,钱启新满脸惆怅着面对湖面吟诵:“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啊”。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赵元初在钱启新背后应声说道:“好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钱启新泪眼朦胧地转过头看向赵元初,瞬间收回了面部丰富的表情:“赵哥?!”
两人坐在一个石凳上。
钱启新低头尴尬地笑了两声。
赵元初开口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牵挂着小芸?
钱启新紧绷着的嘴巴随即舒缓:“赵哥,实不相瞒…确实!”
赵元初:“难得,难得。”说完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正好我现在想着把咱们之前的‘乱弹’戏剧团重新组织起来。”
钱启新眼睛发出一丝光亮:“诶,我们乱弹戏剧团可许多年没有开过场了。”
赵元初欣然回应:“对啊,这次,我把小芸也邀进来,我们一起再来表演排练一场节目,这不也可以……”
赵元初话还没有说完,钱启新随即一拍大腿:“就算是不为了这事,老弟我也对赵哥鼎力相助。”
二人对此事一拍一合。
在幼儿园门口,李畅芸在幼儿园门口来接孙子放学,小孩子们纷纷在老师的带领下走了出来,赵元初走过,慢慢地凑到了李畅芸的身边。
赵元初从李畅芸一侧探过头去,说道:“妹子,来接孙子啊?”
李畅芸转头看向赵元初:“赵哥啊。”
赵元初抬头看去从门内跑出的小学生:“你看现在新时代成长起来的孩子们多有活力,我想我们‘乱弹’戏曲也要跟随时代潮流复兴起来了。”
李畅芸:“怎么?赵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忘记‘乱弹’?”
赵元初:“这怎么能忘呢?”
这时李畅芸的孙子也跑了过来,于是两人边走边聊。
赵元初:“我现在想把我们的乱弹班再重新组建一下,把我们这一班老班底都请过来再重新表演一次‘乱弹’,让大家也都知道这门艺术还存在。”
李畅芸摇了摇头:“哥你忘了我们当年下乡表演时的情境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情景在两个人的脑海中浮现:上世纪九十年代,李畅芸赵元初和戏剧团的成员们年轻时送戏下乡,一行人在舞台上面表演,台下的观众逐渐由多到少,最后表演结束,舞台下面的观众只剩寥寥无几,最后几个人落寞地散场。
李畅芸:“主要是我怕我们现在就算表演,恐怕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人来看了。”
赵元初:“不管怎样,我都想试一试。”
这时,李畅芸的孙子在旁边嚷着:“奶奶,我饿了。”
李畅芸:“行了赵哥,这事等回头再说吧,我得给孩子回家做饭了。”
赵元初继续看着那张合照,目光聚焦在孙发尉的身上。
公园的树荫之下,孙发尉在和另一个人下棋,周遭围着几位双方阵营的“军师”,皆不时地出言几句策略。
孙发尉:“跳马,该你了。”
赵元初观看着棋盘,在孙发尉的背后说道:“你这車还不动,一直在角落里待着没用武之地,不屈就了吗?”
孙发尉继续看着棋盘说道:“車现在出来也没用,发挥不了作用啊。”
说完孙发尉抬头看向赵元初:“诶?赵哥你来了。”
说完继续低头下着棋。
孙发尉瞅准时机:“炮打車。”
“这步棋厉害。”孙发尉周边响起一阵喝彩。
对面老人懊悔的神情:“哎呀,没看到角落里还有一个炮,大意了大意了。”
赵元初:“老孙,这一幕多么像我们想当年‘挑滑车’那一唱段的情节。”
孙发尉:“确实有点像那个感觉。赵哥现在估计也只有我们那一辈人知道‘挑滑车’的情节了吧。”
赵元初:“还真是,我觉得这么精彩的戏不应该只停留在我们那一代人的记忆里。”
孙发尉叹了口气:“哎,那还能怎么办呢。”
赵元初:“我们何不把我们之前的曲艺团给组织起来,我们再像我们年轻时一样办一次送戏下乡怎么样?”
孙发尉拿着棋子的手愣愣地悬在半空:“赵哥你说真的,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你不会忘了我们当时的窘境了吧?”
依旧是九十年代,“乱弹戏剧团”年轻时一行人在乡下舞台表演,台下的观众刚开始的寥寥数人,从表演开始到表演结束,最后一个观众也没有,但是几个人依旧坚持演完了这一场。
演出结束后,几个人落寞地坐在台上,强忍着悲痛。
孙发尉:“我这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在这每次都干赚吆喝,我可干不下去了。”
说完站起身来。
李畅芸:“行了,这次就算是我们最后一次演出吧,就这样,散了吧。”
几人纷纷离开,只留下赵元初坐在台上。
从回忆回到现实。
孙发尉对面的一个人:“将军”
孙发尉怔怔地看着棋盘:“将死了?”
对面老人得意地点点头。
孙发尉:“行了行了,收了收了。”这时耳边传来赵元初的一句:“再来一局你怎么知道是会赢还是会输呢?”
孙发尉收棋的动作猛地停下。
赵元初在家里看着戏服和乐器,想起刚才在公园孙发尉和他单独坐在一起说的话:“老哥,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听‘乱弹’了,你看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听些流行音乐,我们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老哥,你听老弟一句劝,你别白费这个功夫了,你跟着儿子出去颐养天年多好。”
赵元初在家里眼神坚定地把戏服叠好,整齐地放在床上,走出了家门。
赵元初拎着一小桶浆糊走进了一家打印店,随后抱了一堆传单走到街上,开始在电线杆上、墙上张贴传单。
与此同时,“启新音乐室”内,钱启新带着台下一帮年轻人在音乐班练习着音乐。钱启新站在台上大声地对着台下的一众年轻人说道:“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我们再来练习一遍。”
李畅芸在家里正常地忙着家务,突然抬起头在家里的墙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表演乱弹的乐器,心里感到一阵触动。
孙发尉在家里看着棋谱,看完最后一页,翻开抽屉去找其他棋谱,翻着翻着,翻到了一本‘乱弹’曲谱,他看着这本曲谱,心里也泛起一阵涟漪。
卫运河畔,赵元初、钱启新二人和一些年轻人在排练着将要表演的曲子,壮丽的乐音点缀着悠悠运水,声景相融一体共蜿蜒同起伏。
远处,孙发尉、李畅芸二人也在默默地看着排练的一行人。
距赵元初表演的时间渐渐来临。赵元初在广场拉起了一个条幅,弄来了一些搭建舞台的材料,将要准备搭建舞台。偶然间县文化部门的一位领导路过,看到一面墙上张贴着一张传单,上面写着表演的地址。这位领导于是开车前往广场,随后看到赵元初拉起的条幅:“乱弹”曲艺表演。领导看到赵元初正在搭建舞台,于是上前询问:“您是要在这里表演‘乱弹’吗?”
赵元初:“对,我是准备在这里表演,这门艺术总要让人知道并传承下去吧。”
领导:“好,我想我可以给您提供一些帮助。”
赵元初:“是吗?那太好了!”
于是领导找到报社,与其商议。
翌日,报社刊发了一则头版:非遗“乱弹”演出预告!以及公众号:“乱弹”表演走进大剧院!
夜幕降临,一轮圆月悬挂在这座城市上空,月光洒在家家户户,人们在报纸和手机上纷纷看到了“乱弹”演出的消息。
表演的这一天到来,观众们陆续走进了大剧院。舞台下的座位逐渐坐满,舞台上的赵元初和钱启新以及音乐班的年轻人准备就绪。
开始表演,抵达乐口,赵元初的耳边响起一声熟悉且久久未曾听见的嗓音,原来孙发尉、李畅芸二人也已扮好戏装登台来,赵元初回头看去,感动之余,心领神会,几人还是像年轻时一样的默契,在音乐的引领下,台上演员——老人与青年的默契配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新旧乐器交响辉映,台上演员一齐向大家呈现了一场精彩的表演。
表演结束,台下观众掌声雷鸣,观众纷纷站起身来,掌声持续良久,台上的演员也纷纷泪目。赵元初的儿子默默地在剧院台下看着父亲,亦相从泪目。
过了几天,赵元初的儿子带着妻子孩子回到老家,在车内他们看到广场边,宽阔的路边许多年轻人组成的曲艺团都在或排练或表演着“乱弹”。
赵元初也站在楼上远眺着这些景象,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儿子带着妻子和儿子走进了家门。
赵元初:“你们都回来了?那不着急了,我们一块在老家里多待几天再走。”
儿媳:“爸,这次回来我们就不走了。”
儿子:“爸,我们都搬回来了,在家创业。”
说完几人开心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