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娘

“咚咚咚”听着沉重的铁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混杂在雨声雷电声里，叫人听了胆颤。

这个乡下女人，昆嫂坐在檐下，边摘扁豆边想，真是个难摆脱的。终于摘干净了最后一个，晚饭的食材也备齐全了，她往堂皇的屋里看了一眼，端着盆走到院里随便找个位置一放，就去开了门。

然而，门开之后，跪在地上的女人猛的吓了她一跳，暴雨淋湿头发贴在脸上，红袄蓝褂子也湿湿的拖在身上，公馆门口的大灯从一旁直直的照过来，铺在地上的影子活像后边跟了一条恶鬼。她伺候过这个女人，知道她身子丰满，如今看来的样子，倒像是累垮了，面黄肌瘦可怜见的。

“夫人，夫人，”女人看见她像是看见菩萨玉皇大帝，救星一样，“您就可怜可怜我，叫我、叫我见见孩子吧！”

“啊……桂芳，你也是读过几天书的，这真是……”

女人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是昆嫂，不是屋里的主家，哭的更大声了，喊道：“老姐姐！你知道我是最老实的，我只求看孩子一眼，只一眼便是死了我也愿意了。”

听她说的这么撕心裂肺，昆嫂的心也被重重一击，她活到现在还没有孩子，被婆家看不起，只能一辈子在这大院里伺候人，她心里疼桂芳，不忍道：“别这样了，你家里男人和孩子都等着你回去呢，别说什么死不死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知道沈桂芳哪来的力气，刷一下站起身把昆嫂扒开就要往里跑，昆嫂身子晃了晃差点摔进泥里，见女人跑进去了也没急，皱着眉看了看被沈桂芳抓过的地方，已经有一层泥了——待会可不能穿着这个去厨房。

果然没过一会，沈桂芳已经被三五个精壮大汉架了回来，大开着门，把不要命哭喊的女人扔了出去。

“啊——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我去见我亲儿子！”

昆嫂看着女人身后的影子扭曲着更像恶鬼了，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昆嫂，夫人问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屋里夫人的丫头撑着伞出来看，身上的缎子是夫人娘家小姐不要了的，端的是一身体面。

“这乡下女人在这里哭喊一天了，我见她实在可怜，就出来劝劝。”昆嫂笑得憨厚。

“昆嫂，我听夫人说，你婆家来人送信了，不知是叫你家去还是怎么，夫人叫你待会去拿信。”丫头对昆嫂轻声说，没教沈桂芳听见。

“当时跟你男人说的是钱货两讫，”丫头说话顿了顿，觉着用“货”这个字儿来形容少爷不好，但她几天前从夫人娘家小姐那里刚学来的词，总要用一用才好，“事已结明，你却还要来闹，小心我报了警抓你进局子！”

“是啊是啊，”昆嫂终于走出大院门来，扶着沈桂芳的胳膊作势要把人提起来，好言劝道：“妹子你听老姐姐一句劝，现在这种事啊，闹到警察那里是要被抓起来挨板子的，弄不好还要押着你巡街哩！多丢脸啊——你还要回婆家……”

沈桂芳不回声，只顾耷拉着脑袋，像是已经嚎啕尽了力气。众人推推搡搡的把她推出公馆附近，几个大汉看着她走远了才叼着烟往回走。

昆嫂倒是一直陪着，碰见一辆黄包车给她叫停了，随便塞了一张银票，问道：“妹子，你住哪啊？”

沈桂芳还是不答。

“去、去西边吧，往西走，多谢师傅了。”昆嫂朝黄包车师傅摆了摆手，握着伞的手往前动了动却再也没有做什么。

天越来越黑，路过商铺的灯还亮着，经雨水的映射照的这条街比往常还要亮，四面八方的灯光一束也照不进沈桂芳漆黑的瞳孔里，她嘴唇颤着，不知是冷还是怕，先头只是嘟嘟囔囔的，连自己也听不见说了些什么，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原来她说的都是一句话——“我才不怕见官老爷！上了公堂我得说，桂芳生了大财主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