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往忆

回忆是一种温习，是带着岁月体温的温习。

欢乐、悲伤都已平静如水。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一个人都有关于故乡的回忆，这种回忆时常荡涤在心胸，散发着芬香。既是一种人生的积淀，也是一份难得的怀想。

一座村庄以朴素的面孔示人，古老又略带新意。一条小溪绕过半个村庄，溪水清澈、纯净。溪边小路饱经岁月、伤痕累累，仍无怨无悔，忠诚如初。

我的故乡，不很华丽，朴素而真实。曾经在脱贫与致富的路上曾经挣扎过，苦闷过，忧郁过，一条细长的烂泥路横贯村子中间，还有大约两里长的烂泥路蜿蜒在村子的前后，环绕在二十多户人家的门前，并与中间的一条主路相交成网，就像人的脉络构成了小村的经纬。故乡房子有点破败，斑驳的门窗，见证了小村的岁月。茅草洞开并不夸张，人们身上衣裳破旧，久穿不洗也是真实。一日三餐的简单粗粮，构成了大多数家庭的全部。孩子们背着书包，踏着泥泞的小路去上学，沿途的野花点缀着他们的笑声，虽是纯真年代最动听的音乐，然而，物质的匮乏却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村子里那一堆堆堆得老高的柴禾是它的风景，也点燃了小村的炊烟，缭绕在头顶上空，挑战着空灵纯明的天穹，间或夹杂着一两声鸡鸣犬吠，小村便也不再寂静。

我的故乡，不很现代，牛耙耕作的传统延续了多年，经常能听到来自远方那一阵阵犁田老农长短有韵的吆喝声，让回忆也被吆喝得响亮。村子东南角有一汪大塘。每到夏天便会有一条条水牛在这里，沐浴扎猛子，不时地甩动冗长有力的尾巴，鞭打着身体上正在吸血的苍蝇，还会摇晃着憨厚的脑袋，露出两只放射威严的大眼睛，随之两个坚硬的牛角摆出了决战的姿态，像是防范同伴以及外在的侵袭和干扰。至少年幼的我们看到了它的强悍与威猛。有了这些庞然大物的搅和，一汪清亮亮的河水变得浑浊不堪，同时散发着一股臭烘烘的气味刺激着鼻息。尽管臭气冲天，每天清晨大家还会争着来到河边，抢先一步赶走一头水牛上岸，顾不得污秽，一脚跃上牛背，骑着牲口向水草丰茂的田野奔去，敢情为了给家里挣回2分工钱。

我的故乡，也很闹腾，那时还是人民公社大集体年代，没有分田到户，干活大伙一块儿，没有偷懒奸猾，男女其上阵，肩挑背扛，你追我赶，挥汗洒脱，劳动的欢乐就夹杂其中，笑声连绵，嘻嘻哈哈。休息的间隙席地而坐，相互打闹着，厮扯着，好斗的男人摔跤或掰手腕，爱侃的说神弄鬼，姑娘们窝在一起纳着不同图案的鞋垫，相互比美，大家各显其能，各有所乐。只可惜这些没有我们的份，姑且我们还小，只能充当目击者在一旁观看，不懂什么叫美，只有惊险情急的场面让我深为他们捏着一把汗。

贫困的岁月，小村在编织自己的故事，冬天有我们玩的挂在草屋檐的冰凌，大雪纷飞的日子，天气冰冷，心里却热火朝天，铲雪成路，堆雪塑人，潜藏了我们多少的诱惑，多少的欢欣，尽管小手冻僵，小脸青紫，却站在雪地里呵哈不已。夏天小村就更是喧闹无比，房前屋后的小河，有深有浅，有大有小，大人小孩都有自己戏耍的舞台，一个个摆脱平日的羞涩，赤身裸体，一头扎入水中，水波荡漾，就连不甘寂寞的小鱼儿也来了殷勤，在嬉闹的水面灵动着身子，探出头来，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氛围，有时还会在深水处，对着你的身体某一个部位亲吻一口，有点惊秫，有点逗人。在浴罢待返的时候，有时冷不丁听到河岸上一声尖叫“我的衣服不见了”，大家立即转身相觑，都说我没有拿，在人家动了真格哭丧着脸，才有伙伴从豆丛里或者玉米地取出短裤，惹得大火一阵哄笑，也让被捉弄的小朋友有了破涕为笑的可爱！

村外，沿着一排石砌的小路前行，不远处左拐便是那片被静谧怀抱的树林所在，说不清楚是哪一年栽下的了，郁郁葱葱的，像一座小小的森林。

小溪就在它的隔壁，孱孱之声悦耳、悦心。

水面上掉落的一枚叶子，在时光里漂着、思考着。

似乎我就是那片叶子，从故乡这棵大树上掉下来，被远方的风放进时间的溪水中，现在仍不能上岸，回到一棵树里。

叶子里渗进树的血液，即便分手、离别都是一种雕刻、一种惆怅、一种回忆。

小村不大，但却总有一大片黄灿灿的油菜地，绿油油的麦苗地可供玩耍。这也是我们童年里最奢侈的享受了。春天是希望张扬的季节，也是我们童心迸发的大好时机。每次从破旧透风的学校放晚学的路上，背着母亲缝制的老布书包，悠搭在大腿或臀部，在落日余辉的照耀和欢送下，我们会钻进麦田，偷摘麦地里夹杂生长的豌豆，经常会一边走在田塍小路上，一边蹦跶着向兜里揣着从田里摘下的青楞楞的豌豆，有的剥出豆仁直接送到嘴里，解了馋瘾，对付了饥渴。有的放进口袋带回家中，让妈妈用线串起来，放进锅里沸水煮熟。一品清醇香甜。不过也没有少挨爸爸妈妈的呵斥，大人们总是用一些吓人的话劝导着我们，乱摘豌豆仁会被天雷打，从此我们就有点后怕，遇到上学或是放学途中电闪雷鸣就赶快往家里跑，防止地上事，天知道，有灵验。春天里观赏油菜花是一件乐事，那种植物的馨香与艳丽，连篇累牍的阵势，刺激着你的感官，萌生着你的欲望。有时会一头钻进菜花掩映的菜丛里，弄得浑身金黄闪烁，头发上，脖颈里，屁股后，星星点点。特别在蝴蝶翩飞的怂恿下，几个小伙伴围拢着一块菜花地转悠不停，脚踏着油菜倒覆一大片，惹得邻居大妈一阵吆喝，嘴里不停地嘟哝着：“该死的小畜生”。我们知道她老眼昏花，情急之下躲进油菜丛里，待她止住脚步返回之时再探出头来看个虚实，接着上演刚才的一幕。

往忆过去，想起现在，再也找不到那份属于自己童真的乐趣，只是在奢望中慢慢地忘却。

过去，因为贫穷，人们沉浸在自然的那份愉悦里，新时代的故乡在前进，就连孩子们也转移了快乐的视线。不再像我们儿时，沉醉于花草的香浓，自然的诱人。当今的网络时代，看电视，上网，看微信，发抖音，游公园，那种与自然的亲近改变了原始的方式。

曾经，故乡是贫瘠土地上的孤独守望者，岁月的风沙在她身上留下了萧条痕迹；当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吹到了这片土地，给故乡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村里的年轻人开始走出大山，他们怀揣着自己梦想，奔向远方，用汗水和智慧在异乡开辟了一片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只是有笑过，也有哭过。留守在家的父老乡亲也没有闲着，他们响应政策号召，开始尝试种植经济作物，养殖家禽牲畜，一点点改变着故乡的面貌。农田里，机器轰鸣代替了牛马耕作，效率的提高意味着收入的增长；村旁，新建的工厂拔地而起，为村民创造了就业机会，也让乡村经济焕发新生机。

如今故乡裹挟着文明在向前，时不时就会看到了一幢幢崭新的楼房簇拥俊拔，原来颠簸隐忍的烂泥路也换了容颜，变成了平直宽敞的水泥路面，过去杂草丛生的房屋四周，已变成有规矩成型的绿化带。光阴荏苒，故乡的容颜焕然一新，仿佛一夜之间，换上了绚丽多彩的华服。宽阔的道路如同动脉，贯穿整个乡村，连接着外面世界的繁华与便利。学校里，孩子们坐拥现代化的教学设施，遨游于知识的海洋，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那是故乡最宝贵的财富。产业兴旺，市场繁荣，故乡的经济如同春日的花朵，绚烂绽放。更重要的是，人们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自信与从容替代了往昔的焦虑。

为了发展，就连河塘密布的景观也随着新农村改造的步伐，全部夷为平地，惊现一份辽阔，不再荒凉突兀。不过我总感觉似乎缺少了点什么，人气已不很旺盛，有的人家干脆搬到了城市入住，即便在家安身的也不会呆在家里几天，顶多是源于对亲情的一份顾眷，在城里打工之余回来看一看年迈的老爸老妈，再将家前屋后捣鼓捣鼓。每次在为家乡击掌称道的时候，会有一种希冀回忆重返的殷切，莫非现代文明的村落尚且该保留点什么，莫非对自然的那份亲近还在我们的情结里时隐时现！

是什么在眼前始终挥之不去，清晰如昨；是什么频频让你回首、回眸，不忍、不舍。是心上长出来的那座村庄，是回忆里肆意纷飞的往事。

那个刻在树上的名字，还在吗？

阳光一点点洒在叶子上，又掉在地上，影影绰绰的，煞是好看。走在里面独享一片阳光、独享一方世界，静在内，动在外，相映成趣。

落叶多了，厚厚地堆积在一起，便堆成了秋，堆成了思念里的瘦。

金秋向来就知道生命之痛、离别之酸的。那满地的落叶，不忍心去打扫，触动了就痛，就像树上刻下的那个名字，让这静静的，就很好。

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每一张面孔后都有一个村庄、一片树林。

悦耳的溪水声哪里去了，轻盈的鸟鸣声哪里去了，蹲在荷叶上的那只青蛙哪里去了，总是跟在我身后象根尾巴的那条狗哪里去了，那个曾经站在我对面的人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雨，大街上突然空了出来，很静，只有雨声，和几十的前的雨声一样。我将窗子打开不闪不躲，零星的雨飘洒在我的脸上，我的心凉了一下、痛了一下，有一滴雨化成了我眼角的一滴泪。

其实，我的这份担心是多余的，据说镇政府为了经济的发展，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这个小村子就要拆迁，搬到规划的小区里居住，村民的生活何为居住环境再一次得到大的提升，斑驳的老屋随之消失，迎接我们的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或陌生的面孔，但花草掩映的环境一定会使人更加赏心悦目。

只是，对于故乡的回忆打开了，就不想再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