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碎的墨,一点点浸透天空。我站在候车厅的玻璃门前,望着停车场里整齐排列的大巴车,思绪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飘回记忆深处那个小小的汽车站——它蜷缩在老街尽头,褪色的招牌在风中摇晃,“半亩地”几个字,像极了父亲眼角深深的皱纹。
那是个承载着无数故事的地方。斑驳的水泥墙面上,歪歪扭扭地刻满了字,有稚嫩的“到此一游”,也有潦草的誓言。墙角处,几株野草从裂缝中钻出来,在风中倔强地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它小得可怜,不过是两间青砖房,一间售票,一间候车。木制长椅早已磨得发亮,裂痕里嵌着不知多少人的故事。屋顶的瓦片缺了几块,一到雨天,便会滴滴答答地漏个不停。但就是这样一个简陋的车站,却在我的生命中占据着无比重要的位置。
记忆里,父亲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脚永远沾着泥土。多少年来,每当听说我要回来,他总会提前两个小时来到车站。夏日里,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车站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吱呀作响。父亲坐在长椅上,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滚落,浸湿了他的衣衫,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大巴车驶来的方向。冬日里,寒风呼啸,如刀子般刮过脸颊。父亲裹紧那件破旧的棉袄,在站台上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搓搓手、哈口气,眼睛却始终不肯离开路口。从清晨到白昼,从白昼到黄昏,他就那样静静地守候着,仿佛一尊永恒的雕像。
大巴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镇的宁静。缓缓停下的车门打开,人群如潮水般涌出。我在拥挤的人流中张望着,一眼便看到了父亲。他的背似乎更驼了,头发也比上次见面时白了许多,但眼神里的欣喜却如同一束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候车厅。我们快步走向对方,久别的重逢、真挚的拥抱,那一刻,所有的思念与牵挂都化作了紧紧的相拥。父亲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泥土的气息,就像一条小溪的涓涓细水在心田舒缓地流淌着,久久地打着甜蜜的旋涡。
而离别的场景,同样刻骨铭心。多少次,父亲送我到这。出发前一晚,母亲总会在灯下为我收拾行囊,把各种家乡的特产塞满我的行李箱。父亲则默默地坐在一旁,抽着烟,半晌才憋出一句:“在外面照顾好自己。”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我们便摸黑出门。父亲执意要帮我扛行李,那沉重的箱子压在他瘦弱的肩上,他却走得很稳。到了车站,他站在检票口前,看着我登上大巴。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透过车窗望去,父亲仍站在原地,向我挥手。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可那挥舞的手臂却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
不管外面的日子多么辛酸,当离开那个小小的汽车站,身上所负的是一种责任和梦想。我带着父母的期望,奔赴远方,在陌生的城市里摸爬滚打。遇到困难时,我总会想起父亲那坚定的眼神,想起他在车站的守候,于是便又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当回到这个站台,心里总有一种收获、一种释放。仿佛漂泊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港湾,所有的疲惫与委屈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人生的道路,也是一站一站的走过来的。每次听到父亲那絮絮叨叨的叮嘱,都会给我一种无形的力量。“别总熬夜,对身体不好。”“多吃点,别饿着自己。”这些朴实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饱含着最深沉的爱。也让我倍加努力的去面对生活,不敢有丝毫懈怠。
如今,那个小小的汽车站早已完成了它的使命,被一座现代化的客运中心所取代。但在我的心里,它永远不会消失。每次想起那个小小的汽车站,就会想起父亲对我的那份深深的爱。它是我生命中的坐标,无论我走得多远,都不会忘记来时的路;它是我心灵的避风港,在我疲惫不堪时,给予我温暖与慰藉;它更是父爱的象征,见证着岁月的变迁,承载着永恒的亲情。那斑驳的墙面、老旧的长椅、褪色的招牌,都成为了我记忆中最珍贵的画面,永远镌刻在我的生命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