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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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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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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穗儿

戈壁的夜雨从来不讲道理,它裹挟着沙砾,像千万根细针般砸在军用越野车的挡风玻璃上,发出噼啪啪啪的声响,仿佛要将这铁皮怪物彻底吞噬。十几辆军车组成的车队在能见度不足五米的沙暴中艰难挪行,车灯在昏黄的沙幕中划出的光道,转瞬就被狂风揉碎,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中。

车轮下的泥地发出咕叽咕叽的吞咽声,每挪动半尺,车底盘就刮着暗藏的戈壁石,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副驾驶座上的年轻教员死死攥着扶手,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如蚯蚓般凸起。“张校长,前面那道沟,怕是陷住了。”他抹掉玻璃上的水汽,声音发颤——泥水已经漫过轮毂,车轮空转着溅得满窗都是泥浆。

张建军推开厚重的车门,夜雨“呼”地灌进他的衣领,冰冷刺骨。他没有擦拭脸上的水珠,只是眯起眼睛望向远处:昏黑之中,几座土坯房的轮廓隐约可见,烟囱没有冒烟,想来拾穗儿和她年迈的奶奶早已睡下。

“全体下车,推车。”他甩了甩军帽上的沙砾,声音裹在风里显得格外沉重,“不能让娃等。”

战士们纷纷跳下车,泥水“噗嗤”一声没到小腿肚,冷意顺着裤脚往上爬,刺得人直打寒颤。后车厢里,那束用红布精心包裹的沙枣花轻轻晃动——出发前在校门口的沙枣树下采摘的,花瓣上还沾着京城的露水,此刻却被戈壁的雨水打湿了边角,显得格外脆弱。

“校长,就为了个戈壁娃,咱从京城开两天两夜,还遇上这鬼天气……”一个年轻战士缩着脖子嘀咕,声音里满是委屈。

张建军弯腰搬起石头垫车轮,指缝很快嵌满了泥浆:“你见过用沙堆当草稿纸的娃吗?”他回头时,夜雨打湿了他两鬓的白霜,“见过左眼蒙着雾,还把垃圾堆里的练习册封在怀里当宝贝的娃吗?”他往土坯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不是普通娃,是戈壁里憋出来的星子。国家要人才,这样的娃,再远都得接。”

土坯房里,拾穗儿正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复习物理公式。油灯是用废旧罐头盒改制的,灯芯是奶奶用旧衣捻成的棉线,灯油是从戈壁植物中榨取的,烟雾将墙壁熏得发黑,也熏得她的左眼阵阵作痛——那是三年前那场沙暴留下的伤,医生说过,当时若是能够及时治疗,视力本可以保住。

“穗儿,快睡吧,油不多了。”里屋传来奶奶阿古拉沙哑的声音,像是被戈壁的风沙磨砺过一般粗糙。

“就好,奶奶您先睡。”拾穗儿轻声应着,却将灯芯拨得更细,让火苗再小一些,这样能多燃烧一会儿。

墙上的影子随着火光摇曳,木炭写下的公式在昏暗中若隐若现——这是她的“黑板”,也是她的笔记本。三年前父母因沙暴意外去世后,这个家就靠她和七十多岁的奶奶苦苦支撑。最让她心疼的是奶奶,腰背佝偻得像一株老胡杨,却还每天天不亮就去放那十几只羊,就为了多攒点钱,能让她多“蹭”几节课。

当军车终于从泥泞中挣脱出来时,土坯房的门缝透出一点昏黄的光——阿古拉奶奶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正扒着门缝往外看,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门框,指节泛白。

张建军整了整湿透的军装,将沙枣花往怀里拢了拢,小心翼翼地捧着走过去。甜香混着雨气飘散开来,他轻轻叩响木门:“是拾穗儿同学家吗?我们是国防科技大学的。”

屋里的油灯突然晃了晃,像是被风撞了一下。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拾穗儿攥着一本缺了封皮的练习册站在门后,左眼还眯着,睫毛上沾着细沙——那是白天在墙根写字时蹭上的。看见门外的人,她手中的本子“啪”地掉在地上,声响在雨夜里格外清脆。

阿古拉赶紧蹲下身去捡,用围裙擦拭封面的灰尘,围裙上还沾着白天补鞋时留下的线团。她直起腰时腰杆发出“咯吱”的响声,忙往屋里让:“快请进,屋子太破,地是土的,墙漏风,委屈首长了。”

张建军没有进屋,而是弯腰捡起那本练习册——纸页边角被风沙吹得发脆,如同干枯的树叶,铅笔字密密麻麻地重叠着,有些地方被手指摸得发毛,还沾着细沙。他想起招生办的资料:全区高考状元,745分,自学。指腹划过那些歪斜却工整的字迹,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

“拾穗儿同学。”他将练习册递回去,声音放得极软,“学校来接你了。”

拾穗儿没有接本子,突然转身往屋后跑,鞋底在土地上蹭出“沙沙”的声响。阿古拉跟着过去,才见她蹲在后墙根哭泣——后墙上用木炭写下的公式依然清晰,有些被前几日的雨水冲淡,却仍能看清笔画间的执拗。

拾穗儿的记忆,顺着墙上的公式漫漫展开。

那时戈壁的风总是没有根由,卷着沙砾打在窗棂上,夜里都能将人磨醒。阿古拉总在油灯下缝补,老花镜滑在鼻尖,针尖挑破指腹是常事,血珠滴在旧布鞋上,洇成一个个小圆点。

“穗儿,明儿去镇里换盐,顺带……”阿古拉的话总在这里顿住,后半句“问问学校收不收旁听的”咽回肚里——这话问了三年,每次校门卫挥着手赶她“别添乱”,她回来就蹲在墙根抹泪,从不让拾穗儿看见。

拾穗儿那时总摩挲着这本缺了封皮的练习册——是上周在镇中学垃圾堆里翻到的高二数学,纸页上沾着油污和菜汤。她蹲在垃圾堆旁翻了半天,手指被碎玻璃划了道小口,血滴在纸页上,赶紧用沙土盖了,怕弄脏了字。回家后,她把纸页一张张揭开,在戈壁的月光下晒了两天,又用细沙磨掉污渍,磨得指尖起茧,才算能看。

“奶,我今儿算出来那道题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什么,左眼总是眯着——三年前那场沙暴卷走了父母,也给她的左眼角膜留下了一道瘢痕,看东西蒙着层雾,一道题要凑得离纸极近,鼻尖都快贴上去了。

阿古拉从不接话,只从怀里摸出个蓝布包,边角都磨出了毛边。她倒出几颗干瘪的沙枣,皮皱得像老树皮,却被帕子擦得发亮:“吃吧,甜。”她把最大的塞进拾穗儿手里,自己捡了颗带虫眼的,咬一小口就咽了。

戈壁能填肚子的就这些,还有阿古拉每天天不亮去沙丘下捡的“沙金”——其实是风沙磨亮的铜屑铁渣,攒多了能去镇里废品站换几元钱。有次拾穗儿跟着去,看见奶奶跪在沙窝里扒沙子,手指被碎石划得全是小口,血珠滴在沙上,风一吹就干。她当时没敢哭,回来把自己攒的半块橡皮塞给奶奶:“橡皮能换钱。”

去镇里的路要走二十多里,一半是戈壁滩,脚踩进去陷半截,拔出来“噗嗤”响;一半是碎石坡,鞋底子早磨出洞,石子硌得脚心生疼。拾穗儿就把草绳缠在脚上,走一步“咯吱”响。

她总把练习册揣在怀里,用旧棉袄裹着,怕风沙咬坏——有次风大,练习册差点被吹走,她扑过去抓时摔在碎石上,胳膊肘磨出血,却先把本子搂在怀里检查,见纸页没破,才松口气。

快到镇口时,阿古拉会突然拽着她往路边矮树丛里躲,蹲在沙窝里连气都不敢喘——若撞见镇中学的王校长,奶奶的脸会憋得通红,像被风沙吹透的红土,等人家走远了才敢起身,拍着胸口说:“别让他们看见,又说咱蹭课……”

拾穗儿懂奶奶的怕。去年冬天,她在教室后窗站了半节课,后窗玻璃破了块角,能看见黑板上的字,她就踮着脚扒窗台,冻得脚趾都麻了。巡楼的红脸膛保安攥着打更木杆走过来,她吓得缩在墙根,以为要挨骂。

可保安只是皱眉朝她摆手:“娃子快走吧,这儿不是你待的地儿。”声音粗粝却没火气,还往她脚边跺了跺鞋上的土,“天寒,别蹲着凉着,快回。”她抱着练习册溜远时,还听见他嘟囔“下次别来了”,可那声音软乎乎的,像怕惊着墙角的麻雀。

可她还是想去。后窗破角能看见字,还能听见老师讲题——有次老师讲抛物线,她没听懂,就站在窗下等下一节课,直到冻得嘴唇发紫才敢动。老师写得快,她就把公式刻在手心,回去用炭笔描在沙地上反复看——沙地上写字留不住,风一吹就没,她就趁刚下过雨、沙是湿的时写,蹲在沙堆旁写了擦、擦了写,直到月亮升到头顶,手心被炭笔染得黑黢黢,才摸着黑回家。

那天在垃圾堆翻到高三总复习提纲时,拾穗儿差点跳起来——硬壳本,纸页还没发脆,就封面沾了墨。她抱着本子往回跑,戈壁黄昏的风带着凉,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她却跑得浑身发热,后背旧棉袄都汗湿了。

快到家时,看见阿古拉坐在土坡上抹眼泪,手里攥着个空布包——今儿捡的铁渣被巡逻的戈壁卫士不小心碰掉,滚进沙窝深处,找了半天没找着,那是攒了半个月的,够换两斤盐。

“奶,你看这个。”她把提纲递过去,声音还带着喘。阿古拉抹了把脸,指腹蹭过硬壳本封面,突然抓住她的手:“穗儿,咱不捡破烂了,奶带你去城里讨饭,你去学校……”

“不去。”拾穗儿打断她,手指点着提纲上的日期,指甲缝里还沾着沙,“还有一年高考,我能行。”阿古拉看着她眯着的左眼——眼尾因总眯着,已添了道浅纹;看着她手心里被炭笔染黑的纹路,像刻在肉上似的——突然把她搂在怀里,胳膊肘勒得她有点疼,却暖得发烫。

从那天起,拾穗儿把戈壁当成了教室。她用捡来的木炭往墙上写字,土坯墙吸墨,写不了几个字就得重蘸,她就把木炭削得尖尖的,一笔一划地刻;把沙堆整平了当草稿纸,沙粒硌得指尖疼,她就垫着片旧布写,写满了就用手一抹,沙堆又变得平平的。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背单词——单词是从英语课本残页上抄的,课本是在废品站用半袋铁渣换的,纸页缺了一半。她对着词典碎片一个个查发音,词典碎片是从镇中学垃圾桶里捡的,只有半页。左眼看不清,就用右眼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贴在纸上,睫毛都扫着纸页了,有时盯着一个单词看半个时辰,眼睛酸得掉泪,就用袖子蹭蹭,接着看。

有次下暴雨,土坯房的墙塌了个角,泥水“哗啦”灌进来,把墙上的公式冲得稀烂——那些公式是她写了三天才写满的。拾穗儿光着脚往外抢练习册,脚下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顺着脚踝往下滴,滴在泥水里洇出小红圈,她却只顾着把本子往怀里塞,像抱着块救命的宝贝。

阿古拉用破布给她裹伤口时,手一直在抖,线都穿不进针眼:“咱不学了,啊?不受这罪了。”拾穗儿摇摇头,咬着嘴唇没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硬是没掉下来。那天晚上,她借着奶奶点的油灯——灯油是骆驼刺榨的,烟大得呛人——把冲掉的公式重新抄了一遍,纸页被油灯熏得发黄,直到天快亮才趴在桌上睡着,手里还攥着半截铅笔,指缝里夹着张写满公式的纸。

高考报名那天,拾穗儿攥着阿古拉攒了半年的五十块钱——钱被布包了三层,压在枕头底下——走了四个小时到镇里。招生办的人看着她破洞的鞋——鞋底快掉了,用草绳捆着——和眯着的眼睛,皱眉问:“你哪个学校的?”

“我……我自己学的。”拾穗儿声音发颤,手心里的钱都攥出了汗。

旁边有人“嗤”地笑了:“野路子还想考大学?”那笑声像小石子,砸得她脸发烫。

拾穗儿没说话,把钱放在桌上,指尖泛白。她填的第一志愿是国防科技大学,那是在一本旧杂志上看见的——杂志是从镇里供销社废纸堆里捡的,封面都没了。上面有穿军装的学生在实验室做实验,背景是整齐的教学楼,窗户亮得像星星。她看了无数遍,纸页都磨出了毛边,连上面的字都能背下来。

考试那天,阿古拉特意给她煮了个鸡蛋,用红纸染了色,说吉利。拾穗儿把鸡蛋揣在怀里,走二十多里路到考点。考试结束后,她把鸡蛋带回来,非要和奶奶分着吃——奶奶咬了一小口,说“香”,她却看见奶奶偷偷把蛋黄往她碗里拨。

考完试那天,拾穗儿没回家,坐在镇中学后墙根儿下哭了。她怕考不上,怕对不起奶奶每天天不亮捡的铁渣——那些铁渣被奶奶放在灶台上,每天都要数一遍;怕再也没机会看见杂志上那样亮的灯,怕戈壁的风把她的念想都吹没了。哭着哭着,天就黑了,她摸出怀里的练习册,纸页上的字被眼泪打湿,晕成了一片。

成绩出来那天,镇里的广播响了三遍:“全区高考状元,拾穗儿,745分……”拾穗儿正在帮奶奶补房顶,手里的瓦刀“哐当”掉在地上,砸出个小坑。她愣了半天,突然往屋里跑,鞋都跑掉了一只,翻出皱巴巴的准考证,对着上面的名字看了又看,眼泪掉在准考证上,把“拾穗儿”三个字泡得软软的。

阿古拉拄着拐杖跑到镇里问,去了两个时辰才回来,手里攥着张通知书,手抖得打不开,连拐杖都扔了。还是拾穗儿小心翼翼地拆开,国防科技大学的校徽烫在红纸上,亮得晃眼,像戈壁上的太阳。

那天晚上,戈壁的月亮特别亮,把院子照得像铺了层霜。拾穗儿把通知书铺在桌上,阿古拉摸着上面的字,手指抖得厉害,反复念着“出息了,真是出息了”。两人没点灯,就着月光坐了半夜,谁都没说话,却觉得心里比沙枣还甜,甜得都快化了。

“哭啥。”阿古拉蹲下来搂她,手摸着她手心里的炭黑纹路——那纹路洗了多少遍都洗不掉,“出息了,该笑。”拾穗儿把脸埋在奶奶怀里蹭了蹭,没笑,眼泪却慢慢收了,只觉得心里堵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张建军站在院门口等,看戈壁的夜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像蒙着层薄纱。战士们把拾穗儿的行李往车上搬——其实就几件旧衣裳,是奶奶用补丁摞补丁的布缝的;还有一布包她用过的沙堆草稿,阿古拉说“留着念想”。

拾穗儿被扶上车时,还攥着那本练习册,指腹摩挲着纸页上的字。车窗开着,戈壁的风拂过她的脸,左眼里的雾好像淡了些,能看清远处沙丘的轮廓——那些沙丘她跑了无数遍,上面还留着她的脚印。阿古拉站在土坡上挥着手,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黑点,融在戈壁的晨光里,像一粒被风吹落的沙枣。

车里的张建军指着窗外问:“拾穗儿同学,你看这戈壁天亮前黑不黑?”

拾穗儿点点头,睫毛上还沾着泪。

“但你看天上的星子。”张建军抬头,夜雨过后的天上,银河还没散,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银,“再黑的地方,只要有星子,就有亮。你就是戈壁里最亮的那颗。”

拾穗儿往窗外看,银河横在天上,星星眨着眼,像奶奶缝鞋时用的顶针。她摸了摸怀里的通知书,突然想起那本旧杂志——原来那些亮着的灯,她也能触手可及。

车队驶出戈壁滩时,第一缕晨光正好洒在拾穗儿脸上。她眯起眼睛,看向远方——那里有她从未见过的高楼,有明亮的教室,有浩瀚的书海,有一个她只在梦中见过的世界。但她知道,无论走多远,戈壁永远是她生命的起点,奶奶的爱永远是她前行的力量。

十一

三年后的一个清晨,已经成为国防科技大学优秀学员的拾穗儿站在实验室的窗前。窗外是北京湛蓝的天空,与她记忆中戈壁的黄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左眼经过手术,已经恢复了大部分视力,但每当风沙天气,还是会微微作痛——像是戈壁留给她的永恒印记。

此刻,她正在参与一项重要的科研项目——利用沙漠植物改良戈壁生态环境。项目的灵感正是来自于她童年时在戈壁滩上看到的那些顽强生长的植物。

“拾穗儿同学,你的方案很有创意。”教授赞赏地看着她,“特别是关于利用沙枣树固沙的部分。”

拾穗儿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怀念:“那是我奶奶最爱的树。她说沙枣树就像戈壁里的人,再艰难的环境也能开花结果。”

十二

项目成功后,拾穗儿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讶的决定——回到戈壁家乡,建立一所现代化学校。她用获得的科研奖金和各方捐助,在曾经长大的那片土地上建起了“戈壁曙光学校”。

开学那天,许多和张建军一样的军人前来祝贺。已经退休的老校长看着崭新的校舍,眼中闪着泪光:“拾穗儿,你做到了我们当年没做到的事。”

拾穗儿扶着奶奶阿古拉——老人家的腰更弯了,但脸上的笑容却比从前更加灿烂——走向讲台。她看着台下那些闪着渴望光芒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同学们,”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我曾经和你们一样,在这片戈壁上用木炭写字,用沙地演算。但我想要告诉你们:戈壁从不是阻碍,而是我们成长的土壤;贫困从不是终点,而是我们奋斗的起点。”

十三

夕阳西下,拾穗儿扶着奶奶在学校后的沙丘上散步。阿古拉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那个熟悉的蓝布包,倒出几颗沙枣。

“吃吧,甜。”她将最大的那颗塞进拾穗儿手里,就像多年前一样。

拾穗儿咬了一口,甜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望着远方——那里有新栽的沙枣树苗,有整齐的校舍,有奔跑的孩子。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但不再像一块皱巴巴的旧布,而是如同戈壁上坚韧的胡杨,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奶奶,”她轻声说,“我终于明白了:生命最美的穗儿,从来不是在肥沃的土地上轻易拾得的,而是在最贫瘠的戈壁中,用汗水和希望一点点浇灌出来的。”

阿古拉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戈壁的风依旧吹着,却不再寒冷,而是带着沙枣花的甜香,带着孩子们的读书声,带着希望的种子,飘向远方。

在那片曾经荒芜的土地上,拾穗儿拾起的不仅是自己的梦想,更是千千万万个戈壁孩子的未来。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雨夜,一束沙枣花,和一个永不放弃的信念:再黑的夜,也挡不住星子的光芒。

戈壁的风呜呜地吹,土坯房烟囱没冒烟,祖孙俩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叠在干裂的土地上,像一块皱巴巴的旧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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