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万宏的头像

万宏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9/06
分享

寻觅

半夜整理旧箱子,摸到一本纸都发黄的笔记本,第一页歪歪扭扭写着“想找个懂我稀奇古怪想法的人”,我一下子愣住了。窗外的月光像霜一样,洒在字上面,好像给年轻时那股子执着的寻找,蒙了层冷冷的雾。之前朋友总笑我傻,说如今大家各有各的忙碌与盘算,更多时候会先掂一掂往来里的实在分量,偏我还揣着念头,要找个能把灵魂凑到一块儿说话的人,未免太不切实际。我那时候不说话,心里却烧着一团火——总不信这世上,连一份不掺太多旁骛的理解都没有,总想着要在人堆里,找出那个能跟我心有灵犀的人。

早些年在学校,还真遇到过一个让我觉得“找着了”的同桌。晚自习下课,我们会绕着操场聊鲁迅的《野草》,会为《祝福》里祥林嫂的结局争得脸红脖子粗,就连吃包子,都要选同一个肉馅的。他懂我在课本空白处画小人的幼稚,也懂我读到感动的地方突然不说话的矫情,连我没说出口的叹气,他都能接得住。那时候我认定,这就是寻找的终点:我抬头,他就知道我想望哪片云;我开口,他就懂我没说完的话。可毕业就像一场突然泼下来的大雨,他要去南方做买卖赚钱,我偏要守着笔墨写东西过日子。一开始我们还天天写信,信里说“今天看见一棵老槐树,跟学校里那棵特别像”,后来就只剩“最近忙,有空再聊”,到最后,连过年过节的问候,都成了群发的模板。我捏着那些信纸,指尖碰着纸的凉意,才忽然明白:有些寻找,本来就只能停在某段时光里,就像你春天找到一朵花,到了秋天,花总要谢,你总不能拽着花茎,不让季节往前走。

后来我还在到处找。在读书会上遇到个能聊透《呐喊》的人,他能说出“铁屋子”的意思,也能讲清鲁迅的孤单和愤怒,我心里特别高兴,以为又找着同路人了。可转头就看见他为了一点小钱,在文章里说些讨好别人的话,之前说过的“读书人要有骨气”,早就忘到脑后了。旅行时认识个喜欢拍荒山野岭的朋友,我们曾在凌晨四点的海边等日出,他镜头里的海浪带着一股子野劲,跟我眼里看到的辽阔一模一样。那时候我想,这次该是真的找到了,却没料到回到城里,他朋友圈里全是加了滤镜的精致照片,再也没有那天海边的真实和真诚。我一次次凑上去,又一次次退回来,就像在雾里找路,刚看见一点光,风一吹,雾又浓了,只剩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空落落的期待。

有段时间,我真怀疑自己这么找是错的。直到一个下雨的周末,我走到郊区的一座老寺庙。雨下得很密,打在青瓦上噼啪响,我撑着伞在院子里转,突然听见大殿里有古筝声。弹琴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前没有听众,只有雨打芭蕉的声音陪着琴声。我站在门口听,一曲弹完,老人抬头冲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指了指身边的空位。我走过去坐下,他又开始弹琴,这次弹的是《平沙落雁》。琴声里有大雁飞过旷野的冷清,有沙滩上落日的温柔,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静——那是不用说话,就知道彼此心情的通透。那天我们没说几句话,就只是听琴、看雨,可走的时候,心里堵得慌的那股劲,居然散了大半。原来我一直找的“心有灵犀”,从来不是要两个人的灵魂完全一样,而是有时候,你们能共享同一种心情,就像两颗星星,不用靠得太近,只要在各自的轨道上,能看见彼此的光,就已经是很难得的缘分了。这寻找的路上,原来不一定要找到一个“对的人”,有时候,找到一段短暂的共鸣,也足够温暖一段路。

现在我不再执着于“找到懂我的人”了。早上自己去菜市场,听摊主喊“新鲜的青菜嘞”,看老奶奶挑西红柿时总要捏一捏,这人间烟火里的小事,比特意去找的默契更实在;晚上坐在窗前读《朝花夕拾》,遇到喜欢的句子,就用红笔圈出来,跟鲁迅先生的文字聊天,比跟人应付周旋更自在;出差路上和旁边座位的陌生人聊一路的风土人情,下车时说声“保重”,不盼着再见面,这份偶然相遇的温暖,也成了寻找途中的小惊喜。我终于懂了,“寻觅”从来不是一条有终点的路,不是非要找到某个人,才算圆满。我们找的,其实是孤独时能支撑自己的力量,是迷茫时能照亮自己的光,是在漫长的日子里,能好好跟自己相处的勇气。

现在台灯下,稿纸上的字慢慢成形,窗外的虫鸣声也轻了些。杯子里的茶凉了,可心里却暖暖的。那本旧笔记本还在桌上,第一页的“想找个懂我的人”虽然淡了,可我再也不会为没找到而难过了。因为我终于明白,这一辈子的寻找,最该找到的人,其实是自己。当你能懂自己的开心和难过,能接受自己的软弱和坚强,能在一个人走的路上,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些曾经求而不得的“心有灵犀”,那些曾经让我睡不着的“孤独”,都变成了生活里的小点缀。这寻找的路,本来就是每个人都要走的,走得久了,走明白了,就会发现:最好的风景,从来不在别人眼里,而在自己心里;最可靠的理解,从来不在别人身上,而在自己和自己的相守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