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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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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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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济纳的胡杨

车出了阿拉善时,我忽然想起汪曾祺写葡萄藤的句子:“葡萄藤卷须像婴儿的手指,试探着抓住每一寸阳光。”窗外的戈壁滩上,骆驼刺的红果子正悬在枯枝上,像一串串凝固的小火苗。这让我对即将抵达的额济纳旗有了某种温暖的预感——尽管听说那里的胡杨黄叶期只有短短七日。

阿拉善左旗到额济纳的六百多公里路程,车轮碾过的是大地的皱纹。沙砾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偶尔闪过一丛红柳,那抹暗红像是被岁月浸透的绸缎。当第一片胡杨林闯入视线时,我忽然明白为何古人要说"弱水三千"。黑河水在这里放慢脚步,像位沉思的哲人,而那些金黄的树影正倒映在它的镜面上。

这些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的生灵,在晨光里呈现出令人心颤的层次。有的树干布满沟壑,像是刻满西夏文字的经卷;有的枝桠向天空张开,形成天然的穹顶。最动人的是那些半黄半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我忽然想起林清玄说的"一株草的开花",原来生命的庄严就藏在这些细微的颤动里。

在三道桥遇见的红柳丛让我驻足良久。它们簇拥在一起,像一群低声交谈的老人。有位蒙古族老阿妈正在采摘红柳枝,她说要用这柔韧的枝条编筐。"红柳活着的时候固沙,死了还能当柴火。"她皱纹里夹着沙粒的笑容,让我突然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富足。不远处,几个孩童正用胡杨叶折小船,放进弱水里任其漂流。那些金色的小船载着孩子们的笑声,缓缓驶向河心。

四道桥的胡杨林最为茂密。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在沙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见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先是翻滚,继而平飘,最后轻轻停在另一片叶子上。这让我想起陈长吟描写落叶的诗句:"每一片飘落都是大地的邀请函。"有位摄影家架着三脚架等了三个小时,只为捕捉晨曦中胡杨树梢的第一缕金光。他说胡杨最美的时刻,是朝阳给每片叶子都镶上金边的刹那。

七道桥的胡杨呈现出最丰富的色彩。有的树冠金黄灿烂,有的枝干赭红如铁,还有几株依然保持着夏日的翠绿。这种色彩的交响让我想起李荣汉说的"生命的复调"。在景区深处,我发现一棵卧倒的胡杨,它的枝干已经深深扎入沙土,却依然抽出新芽。这让我想起土尔扈特部东归的故事——那些历经磨难却永不低头的灵魂,不正是胡杨的另一种写照吗?

傍晚时分,我坐在八道桥的沙丘上眺望远方。落日将胡杨林染成橘红色,黑河像一条银色的缎带蜿蜒其中。几个牧民骑着骆驼缓缓走过,驼铃的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脆。忽然明白为何古人要说"大漠孤烟直",在这无垠的天地间,连孤独都显得如此壮美。

回程的路上,司机指着窗外说:"那些胡杨活了一千年,死了一千年,倒了一千年。"我望着渐行渐远的金色林海,忽然懂得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活出了自己的姿态。就像这些胡杨,有的笔直参天,有的虬曲盘旋,但都在用自己方式诠释着坚韧与美丽。

弱水河依然静静流淌,倒映着两岸的金黄。我忽然想起出发前读过的《额济纳旗志》,里面记载着这片土地上的故事:土尔扈特部的东归,航天城的建立,牧民的迁徙...这些都与胡杨有着某种神秘的呼应。它们都是时间的见证者,都是生命的歌者。

当夜色完全笼罩戈壁时,车窗外的星光格外明亮。我忽然明白,这次金色之旅带给我的不仅是视觉的震撼,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胡杨教会我的,是在任何环境中都要保持尊严地活着,在任何境遇下都要坚持自己的姿态。就像汪曾祺笔下的葡萄藤,就像林清玄说的那株山茶花,生命的美好往往就藏在这些平凡的坚持里。

归程的大巴车上,透过车窗最后望了一眼那片金色的海洋。我知道,这些胡杨会继续站在那里,用它们千年的生命历程,向每一个经过的人讲述关于坚持、关于美丽、关于生命本质的故事。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启示录——不需要文字,不需要语言,只需要静静地站在那里,用存在本身诉说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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