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时,处暑将至未至,空气里已隐约浮动着一种告别的气息。白日的暑气虽仍肆虐,但晨昏之际,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像是时光老人悄然呵出的一口清气,预示着某种轮回又将开始。
Amy坐在窗边,膝上摊着儿子寄来的明信片。那上面印着英国伦敦的街景,阳光灿烂得有些陌生。儿子去留学已两年,七百多个日子,竟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溜走了。她摩挲着纸片上凸起的邮戳痕迹,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也是这般年纪,提着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家乡,留给母亲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那时的她,何曾读懂过母亲眼中的不舍?
处暑三候,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Amy记得小时候,母亲总会在处暑这天带着她去郊外,看农人收割稻谷。金黄的稻穗低垂,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母亲说:“你看,稻子越是成熟,头垂得越低。”那时她不甚了了,如今方才明白,那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姿态——历经风雨后的谦卑与感恩。
人生处处是处暑。我们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告别——告别青春,告别挚爱,告别某个阶段的自己。年轻时,我们向往远方,渴望挣脱一切束缚,像鹰击长空般自由翱翔。直到某一天,我们开始懂得回望来路,才明白那些曾经想要逃离的,原来是最珍贵的。 Amy起身泡了杯茶,看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如同记忆在时光中慢慢苏醒。她想起儿子小时候,每到处暑前后,总会抱怨天气依然炎热,不理解为何这个节气要叫“处暑”——“处”即终止,暑气至此而止。
孩子总是迫不及待地奔向凉爽的秋季,无法欣赏夏末独有的那种复杂美感:既有绚烂之极的夕阳,又有隐隐袭来的凉风;既有盛极而衰的怅惘,又有硕果累累的喜悦。 如今儿子到了他当年离家的年纪,而他也到了母亲当年的岁数。生命就是这样一场又一场的接力,我们在处暑时节分离别,又在处暑时节重逢——或许不是肉体上的相聚,而是精神上的传承与理解。
窗外,一阵凉风吹过,拂动了老槐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这风穿越了多少个处暑,见证了多少次离别与成长?它吹过母亲年轻时的脸庞,吹过Amy中年的发梢,如今又将吹向更远的远方,去抚摸儿子青春的面容。 处暑之美,或许就在于这种矛盾的统一:离别中有收获,结束中有开始,悲伤中有感恩。就像农人面对丰收的稻田,既为辛勤有所获而喜悦,又不免为一场耕作的结果而怅然。
Amy拿起笔,给儿子回信。她写道:“处暑到了,早晚凉,记得添衣。”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加上一句:“妈妈想你,但也为你高兴。” 这就是处暑教会我们的人生课:学会在放手与牵挂之间找到平衡,在离别与祝福之间保持温柔。天地始肃,不是变得冷漠,而是学会以更深厚的方式去爱;禾乃登,不是终结,而是将最珍贵的部分收藏于心,成为滋养下一个季节的力量。
凉风又起,穿过窗纱,轻抚Amy的脸庞。她闭上眼睛,感受这处暑之风的抚摸——仿佛母亲的手,仿佛时光的手,仿佛一切深爱却不得不告别的事物的手。
处暑之后,便是白露。生命循环不息,爱亦如此。
